韓微點了點頭:“好,如此我便先恭賀彭當家了……”
“不敢……不敢……”彭飆連連磕頭。
“有幾樁事情,要和彭當家當麵說清楚,陸是因為甚麼死的,彭當家想必心中有數!”
韓微口氣溫和地道。
“是!是!小人明白!”
彭飆繼續磕頭。
“小人一定約束部眾,日後凡是西北的糧船過境,隻要是在小人轄區內的,萬萬不會出岔子!”
韓微點了點頭,道:“除此之外,還有一樁事要告知彭當家!”
彭飆叩頭道:“大人請講,小人無有不允!”
韓微道:“洛陽城中生的事情,勞煩彭當家每旬一一記錄下來。遣人送至陝州黃河碼頭,會有人安排與你聯絡,每旬一報,不得遷延!”
彭飆怔了一下,磕頭道:“是!是!小人明白!”
韓微道:“隻要是洛陽城中地事情,無論大小,均需記錄。比如糧價、鹽價、府縣官吏遷轉變換、官府告示、重大刑事案件、各行各業大事,均不得疏漏!”
彭飆張著嘴呆了半晌。才又叩頭道:“是!是!”
韓微道:“陸當家的下場。你是看到了的。此事你知我知,不得對外泄露。若是日後你敢對旁人說知此事,哪怕是官府,便是你自家取死,須怪不得我們!”
彭飆當即又是一陣磕頭,口稱“不敢”。
韓微輕聲笑著:“我們的手段你是見到了的,無論你在天涯海角。隻要你敢泄露機密,便是不愛惜自家的性命,不要說洛陽府的官差,便是朝廷禁軍,也須護你不得!”
彭飆煞白著臉呆了半晌,才頹然拜道:“小人明白……”
……
腳下放著一個熱氣氤氳的木盆,那叫做一娘地女子輕柔地為李文革捏著腳,一麵動作著一麵微笑道:“大人想必也是苦出身。做了這大地官。卻身上連半兩贅肉也欠奉,妾身侍奉過地達官貴人多了去,卻沒有一個是大人這般模樣的!”
李文革一麵強忍著腳上那**的舒服感一麵略有些不悅地反問道:“便是因為這個。你們便將本官看做雛兒?”
“那卻不敢!”
一娘嫣然一笑,道:“煙花場所中的女子,看人的功夫均是一等一的,哪些是***場中的積年孤老,哪些是不善此道地官人,哪些是未經人事的童男子
度氣質上一眼可知。大人雖然官做得大,進得院來眼睛都不敢往姐妹們身上看,說話也吞吞吐吐底氣不足,全不似那位呂大人般應對自如神態自若,顯然是第一次來這地方……”
李文革氣沮地無言。
半晌,他方道:“那你們又如何知道我未曾娶妻納妾?”
一娘俏皮地瞥了他一眼:“大人就算是初次來青樓,也不至於看女人的眼光始終躲躲閃閃吧,熟知男女之事的男人,看到女人的時候目光不自覺便會往一些固定的地方看,無論是登徒子還是正人君子,在這方麵並無二致,大人和一娘及媽媽處了這會子功夫,始終目光清澈不涉親褻,這也還罷了,樓下那麼多姐妹任憑大人挑選,大人竟然選了相貌最為平庸連妝都未及化的妾身,若不是不擅男女之道,怎會如此?”
她抿唇一笑:“不過大人這一次倒是挑對了……”
李文革半晌無語,他自己知道,自己確實是因為這個一娘最不起眼才點了她,和那麼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美女麵對麵,確實對他地心理承受能力是個極大考驗,看上去一般點地,心理壓力反倒稍微小些。
他正要說話,卻聽得樓下房門聲響,緊接著有茶壺的聲音迎了上去:“……盈翠,怎麼出來了,羅大官人今日又要獨寢麼?”
接著是一個女子細聲細氣的說話聲,卻聽不清楚在說什麼。
便在這時,一個粗豪地聲音響了起來:“有活著的麼?老爺來喝酒了……”
李文革皺了皺眉頭,這曼青院的生意看來好的不得了,都到這時候了還有客人上門,隨即他一怔,這聲音……聽起來好耳熟。
“哎呀……原來是國舅大人,小的怠慢了,大人這邊請,這許多日子不來,倚紅姑娘都要想死大人了……”
李文革頓時一陣頭暈,這柴守禮為老不尊也真成問題,以國舅之尊大半夜的竟然來逛青樓,還真是百無禁忌。
他正緊皺著眉頭思索如何才能避開這老瘋子,那一娘卻輕輕幫助他擦乾了腳,端起木盆道:“請大人稍侯,妾身回房稍作梳洗,再來侍奉大人!”
說著,衝著李文革嫣然一笑,端著盆推門而去。
這一笑讓李文革稍微有些眩暈,他對美女向來敬而遠之,反倒是相貌平庸一點的女子還能勉強相處。不過接觸比較多的女人,看得久了總能看出些好來,這一娘的相貌隻能勉強算是清秀,然而一笑之下,齒白唇紅,姿態萬方,目光中更是含有千種風情,頗令人有些心動的感覺,便是李文革這種木頭極品,也不由得心中一蕩。
女人的笑,永遠是最具殺傷性的武器。
這一等便等了將近一刻鐘,一娘方才重新推門進來,這次身上換上了一件淡綠色的薄如蟬翼的紗衣,臉上唇上薄施粉黛,原本披散著的頭用一根簪子盤了起來,手中抱著一架琴和一個包袱。
她的額頭上微微有些見汗,顯然這番換裝極為倉促,笑著對李文革道:“實在勞大人久侯了!”
說著,她輕輕梳理了一番琴鈕,將琴橫在了案子上,輕輕一撫,一串琴音如流水般自琴弦上泄將出來,即使是李文革這不通音律之人,也頓時胸中一震,一股心曠神怡的感覺油然而生。
那一娘輕輕笑了笑:“若論起姿色,妾身在這曼青院隻能倒著排,不過妾身彈的琴,在這洛陽城中卻也是小有名氣的呢!”
說罷,她臉上沒有了玩笑神色,緩緩盤膝坐下,神色莊重肅穆,開始撫琴。
琴聲初時低沉悠遠,如同深巷鐘鳴,隨之漸漸開始轉為熱情奔放,指法頻繁變換,看得李文革眼花繚亂目不暇接,耳中全是如同夢幻般的琴音,那弦調似歌唱又似傾訴,時如低聲細語,時如萬馬奔騰,隨著琴音越來越高亢,一娘的臉色越來越凝重,額頭上汗水涔涔而下,顯然彈這調子也是一件比較費力氣的工作。
隨著三聲振響,琴聲再度低緩了下來,這一次琴聲中卻充滿了哀傷和緬懷的味道,似是一個女子在靜靜的哭泣,懷念自己逝去的情郎。隨後,調子漸漸轉而艱澀,然而琴聲卻隱隱透出一股堅毅執著的味道,隨著琴音再度轉柔和,李文革眼前浮現出一幅旭日東升寒冷的陰霾被陽光驅散的動人畫麵。
正在李文革對一娘高超絕妙的琴技歎為觀止之時,琴音再次生了急轉直下的變化。
隨著一陣劇烈的波動,琴音越來越顯得肅殺冷峻,全然沒有了初時郎情妾意的溫柔委婉意味,剩下的全然是對人情冷暖世態炎涼的反思和嘲諷,李文革正在啞然之際,琴調漸漸低了下來,音色也漸漸緩和,如同一個飽經了風霜世故的人,心境漸漸平和了下來。
就在李文革張嘴欲問之際,伴著輕輕跳動的琴音,一娘檀口輕開,緩緩吟唱道:“樓上殘燈伴曉霜,獨眠人起合歡床。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不是長。北邙鬆柏鎖愁煙,燕子樓中思悄然。自埋劍履歌塵散,紅袖香銷一十年……”
李文革對唐詩的研究一般,並未聽出一娘吟唱的是誰的詩句,然而一娘吟唱之中那種無奈、悲傷和綿綿不絕的恨意,確實連不懂音律的人都能聽得出來的……
這相貌清秀的青樓女子眼眸中,此刻流露出的卻是不儘的悵惘和極度的失望,卻不知她究竟受到了怎樣深切的傷害,以至於不能遏製地在琴聲中講述了一個悲涼淒婉的故事……悠揚激蕩的琴聲中,兩行清淚涔涔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