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下侍中靜難軍節度使臣折從阮頓上奏:黨項之於中國,實幽胡之次也,長興以來,屢寇軍州,多擾邊郡,為害愈烈。延州險塞,藩屏關中,無強兵不足以禦外侮,乏勇將則不能去邊患,侍中高氏,任牙校文革巡檢蘆關,犬子德源鎮戍魏平,今年以來,連敗定南鐵騎於關牆之外,李氏斬兩百七十五級,臣子戮敵一百三十八人,俘虜繳獲無算。此實陛下福德,社稷之幸。臣蒙陛下簡拔,巡戍關中,委以方麵之權,竊以為不罰罪不足以懾群僚。不酬功不足以勵軍心,故奏請陛下,賜李氏及犬子以恩澤,惠及延府二州將士,以功論爵,以能任職。則四海可靖,天下得安。臣折從阮頓再拜。
張永德看罷了這道詞句淺白地奏表,心中暗自思量,折從阮這是擺明了要給李文革撐腰了,他想了想,抬頭問道:“侍中,這個李文革乃是彰武軍轄下,侍中這道表章似乎也應該請高侍中連署具名吧?”
折從阮撚著胡須微微一笑。口氣十分自然地說道:“他不配!”
張永德頓時明白了過來,他笑了笑,走到案邊提起筆,蘸了墨在下恭恭敬敬寫上了“左衛將軍恩州團練使殿前馬步軍都虞侯張永德頓附議。”
折從阮哈哈大笑起來,他知道張永德是個極聰明地人,自己把李文革的功勞和自己兒子的功勞寫在一起,張永德若是拒絕連署,則不是不給李文革麵子,而是不給自己父子麵子了,以晉國駙馬之聰睿。相必是絕對不會做這麼不合身份的事情地。
張永德心中也暗笑,折從阮這一手扯虎皮做大旗造聲勢地手段雖
,不過自己雖然在延州是個不得了的人物,到了汴梁算,且不說皇帝一眼就能看明白自己為何會跟著聯名,即便是都不明白。朝廷也不會因為多了自己的簽名便對此事深信不疑,雖說賞賜肯定會先期下來,但是最終決定延州問題歸屬,皇帝必然要等到自己回去彙報完畢之後才會決斷。
僅此即便折從阮的奏表先期抵達汴梁,皇帝隻會先給些不痛不癢的賞賜,真正事關延州未來歸屬的重大決定是絕不會倉促作出的。
其實有折從阮的大名列在前麵,自己這個聯名反而顯得有些無足輕重了。
折從阮硬逼著自己簽字畫押,實際上甚麼用也不抵。
折從阮笑著收起了奏表。淡淡道:“抱一見過李懷仁了麼?”
張永德笑著搖頭道:“久聞大名,可惜至今未能謀麵!”
折從阮搖了搖頭:“戰後諸事繁雜,陣亡將士地遺骸需要一家一家送回去,還要安排為這些戰歿風光喪下葬。做主將的若是不在,難免會寒了將士們的心。犬子現在還在魏平關,就是因為這些瑣事耽擱住了!”
張永德點了點頭,其實李文革昨天晚上返回豐林山寨,他今天一大早就知道了,本來想派人去請,後來韓微打探來消息,豐林山正在為全體陣亡將士出大殯,張永德便識趣地沒有去打擾,左右還有幾日,隻要這個李文革不刻意躲著自己,終歸是能夠見到的。
折從阮拍了拍張永德的肩頭:“抱一,此去靈州多加小心,朔方不同延州,民風彪悍尚武,多是些不知禮儀隻曉得拳頭大小的人,馮家諸子其他的倒無所謂,隻是那個七郎你要小心,那是個潑皮,動不動便要拔刀子與人械鬥的,若論起狠勁,連定難軍拓跋家的人都有些忌諱此子。他若是犯渾,你要多多包涵容讓著他些,馮令公畢竟是陛下的布衣之交,看他老人家麵子上,便忍了吧!”
張永德苦笑道:“多承侍中提點,永德省得!”
折從阮滿意地點了點頭:“如此便好!”
……
折禦卿一麵引領著兩名朝廷地大員巡視軍營一麵抱歉地道:“王大人,韓衙內,我們府州地方小,物產又貧瘠,實在是窮得厲害。剛從三水大營遷過來不久,軍中隻有存糧,連一點肉都沒有,否則一定要給兩位大人設宴的。”
“……客氣了……”王樸一麵打量著折家軍軍營的規製氣象一麵隨口應道,“某等本便不是來吃飯的!”
韓微卻有些驚訝:“高侍中不曾派人出來勞軍麼?”
折禦卿苦笑道:“怎麼可能,高侍中沒有派人來趕我們走,便是極給麵子了。再說,高侍中如今也窮的厲害,恐怕也拿不出啥好東西來勞軍了吧?”
他的後一句頗有些譏諷味道,王韓二人對視了一眼,都沒說話。
折禦卿又道:“你們若是明日來就好了,有肉吃,有酒喝,還有些時令地菜蔬……”
“哦――?”
“豐林山上的李宣節已經說好了,以後我軍大營中的一應肉蛋菜蔬開銷,一律由他供給,第一批一百隻羊明日下晌便能運到……”
折禦卿一麵說一麵趟著口水,明顯也是很長時間沒沾過肉了。
看著烈烈抖動的折家軍旗,韓微問王樸道:“文伯先生,府州軍寨,比之豐林山上的那些軍寨如何?”
“百戰之軍,於平淡中處處流露出殺氣和戰意……這不是一日兩日之功,軍營中並沒有軍法官繞營巡視,但是並無一人喧嘩,轅門外的衛兵年紀並不大,卻警醒得很,如今已是深夜了,我們一路走來,並未看見一個站崗的在打瞌睡,這十分難能!營帳與營帳之間間距比較大,明顯是在防備敵軍偷襲,那些在營中值夜的士兵,他們地眼神似乎並不犀利,然則卻隱隱透出一股血腥的味道――這是隻有殺過許多人的人才會有的獨有味道……”
王樸緩緩點評著折家軍,輕輕搖著頭感慨著,聽得折禦卿連連點頭。
這個狀元公說地全在點子上,看來此人雖是文人,對於兵事卻並不陌生。
“……至於豐林山上……全是新兵,論說起殺氣和老成……是遠遠不能和眼前的強軍相比的……”王樸搖著頭道。
“不過……”
“不過甚麼?”韓微追問道。
“不過豐林山上的延州兵卻似乎有一些這軍營中所沒有的東西……”
“哦?卻是何物?”韓微頓時來了興趣。
王樸輕輕搖著頭,眼神中也滿是迷惑:“某也不知,就是覺得不大一樣,卻說不出究竟如何如何不一樣……不一樣……不一樣……”
這位學識淵博的狀元公一副仰麵沉思的模樣,韓微心中卻更加詫異,不知這個李文革治軍究竟有何獨到之處,竟然連平日裡自詡飽讀兵書熟知軍事的王樸都說不出他的軍寨與彆人的軍寨究竟有何不一樣。
明知不一樣,你卻說不出來究竟有何不一樣,這才是極高的帶兵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