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固苦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武夫說,下策便是來硬的,靠軍隊將全部豪門土地充公,嘿嘿,他雖沒有明說,晚輩心中卻明鏡一般,這小子動了殺機了……”
“瘋狂至極——”
李彬搖頭苦笑著道。
“若能行上策,倒也不失為一個良策,隻是延州諸公肯不肯配合,倒還破費躊躇……”
秦固皺起眉頭道。
“不用對那些人心存幻想……”
李彬冷冷道,“老夫和他們打了半輩子交道,太了解這些人了,憑借著祖上和族門的那點威勢,巧取豪奪不擇手段,不顧民生之疾苦,不管國事之興衰,和他們談什麼社稷蒼生,無異於對牛彈琴。”
“關於上策,懷仁建議,十傾地以下的中等閥閱可以暫時不理會,擁有十傾以上田土的豪門,要統一平購至十傾,凡是按照命令售地的,可以請朝廷下令嘉獎,甚至授予一些散秩文銜,同時免其二十年內的畝賦,對於不肯平價售田的十傾以上豪門,則要預交五年畝賦……”
秦固一麵說著一麵苦笑搖頭,“觀察,懷仁出身您老人家府中,這位老兄真的隻是個武夫麼?”
李彬也暫時無語,他苦笑道:“我也越來越摸不透這小子了,前日他從蘆關寫信回來,要我幫他留意尋找精通天文曆法的人才……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何樣大事!”
秦固怔了一下,輕輕道:“這個他臨走時也和我交代過,他說的極蹊蹺,要變丁賦為畝賦,沒有精通天文曆法的人才,便極易出岔子……”
李彬皺起眉頭道:“他此言何解?”
秦固良久才道:“我想了許久,才猜出他或許是想丈量九縣的土地,隻是丈量土地皆是縣曹胥吏之事,要精通天文曆法之人何用,這一層卻是無論如何也想不通了……”
李彬無語。
良久,這個飽經世事滄桑的老喃喃自語道:“孟子雲五百年而有王出……”
秦固渾身一哆嗦,他沒有接李彬的話茬,半晌才輕輕地道:“觀察,現下說這些話還太早,眼前最緊要的一樁事,是如何才能想法子將懷仁兄推上延州藩鎮之位,舉目九縣之地,武人當中,我們能指望的隻有他了……”
李彬吃了一驚,他回打量著這個長身碩立卓爾不群的年輕人:“子堅想通了?”
秦固搖了搖頭:“不是我想通了,而是時勢如此,懷仁所言所行,標新立異之處甚多,然則究其大概,卻與一般武人大不相同。當今之世,能如他這般行事治軍鳳毛麟角,而其思慮之深遠處,便是許多飽讀詩書的士人都有所不及,其人日後是個何等模樣,目下難知,然則可以確定的是,他是延州百年以來成千上萬武人當中最獨特的一個,若其就位藩鎮,無論如何行事,必然與曆任節度大不相同……”
隨即他苦笑:“觀察,晚輩承認,晚輩乃是被其變丁賦為畝賦的瘋狂設想所打動,想與他合力奮起一搏……隻要此事最終能成功,晚輩不惜以性命相祭——”
李彬驚訝地看著這個一臉憧憬向往之色的年輕儒生,年輕人臉上的稚嫩清晰可見,然而更令李彬感慨的卻是他麵上同時浮現出的那種一往無前的堅定。
雖千萬人,吾往矣——??魏晉以來士大夫們對天下蒼生的責任感,並沒有在這個兵荒馬亂的時代完全泯滅,最起碼在秦固身上,這種責任感表現得頗為強烈濃厚。
“懷仁不能為延州之主,此救民善政萬難實行,觀察,擁戴輔佐懷仁上位,乃是如今救黎庶於水火的第一樁大事……”
李彬眯起了眼睛,良久方才道:“高侍中上個月親自修了一道表章,避開了我,也避開了宅集使,賣了城南三十頃河穀地給姚家,遣高允文秘密入京,以賣地所得五千貫之巨款賄賂了王秀峰,將表章上呈當今天子——”
秦固頓時緊張起來,嘴唇有些白:“上麵寫了些甚麼?”
李彬搖了搖頭:“不得而知,不過高允文離開延州之後,我給王秀峰、範文素各去了一封信,應該能在高允文之前送抵汴京,不過前些日子範文素來函,五千貫不是一個小數目……那道表章到底還是遞上去了……”
秦固張大了嘴:“王峻如此公然收受賄賂,就不怕禦史彈劾麼?”
李彬悵然搖了搖頭:“他與當今天子是何樣的交情?萬事隻要做的不太過分,皇帝不會把他如何的……”
“五千貫……還不過分麼?”
“隻要他不公然謀篡,便不算過分!”
李彬冷笑道。
“朝廷如此,奈蒼生何?”
秦固憤然道。
李彬苦笑道:“昨天,範文素和陶秀實的信函同時送到了我府……”
“朝廷作出反應了?”
李彬點了點頭:“皇帝正在禦駕親征慕容彥超,看了表章後甚麼話也沒說,直接了兩道中旨,一道回汴梁,另外一道給澶州的太原侯——”
“是何內容?”
“範文素沒看到旨意,中使直接向左衛將軍張永德宣的旨——禁軍的事情,範文素插不進手去!他也不敢犯這個忌諱……”
“張永德?”
“不錯,恩州團練使,殿前都虞侯,當今天子的女婿,晉國公主的駙馬都尉,張永德……”
秦固呆呆聽著,對於遠在邊陲的一介七品縣令而言,張永德這個名字對他的刺激稍微大了一些。
“……範文素和陶秀實寫信的時候,張永德已經奉旨離京了,據傳聞是兼了延州六宅尋訪使的差遣名義,來延州調查去年的兩次兵變情形,隨行的官員裡有一個人赫赫有名,乾佑三年的狀元公,現任澶州節度使太原侯幕中記室,東平王樸,字文伯……”
李彬淡淡地說著,嘴角卻始終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微笑,似乎是在嘲諷什麼。
“一個駙馬都尉……一個狀元……朝廷……還真是瞧得起延州這片巴掌大的地麵啊……”
秦固苦笑著。
李彬歎息了一聲,緩緩道:“我已經給折侍中去信了,希望他能來延州坐鎮一段時日,有他在,或許這位張駙馬到了之後,延州的局麵還能平衡些,折可久那張老臉,朝廷還是要賣上幾分顏麵的,皇帝雖然看了王秀峰代遞的表章,卻沒有讓樞府處斷此事,而是自禁軍之中挑了他最信任最放心的至親之人,事情似乎還不是全無可為……”
說到此處他向著北方望去,略有些焦慮又稍帶些不滿地道:“若是懷仁那邊近期能打上一兩場勝仗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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