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夙通看了兒子一眼,卻見陳哲笑了笑,又恢複了見劉衡時那份從容和穩重,緩緩開口道:“草民聽劉軍頭言講,大人前些日子通過秦明府自長安定了七十匹馬?”
李文革點頭道:“不錯!”
陳哲接著道:“草民還聽說,大人為了這些馬匹,付了七千貫的天價……”
李文革苦笑道:“關中市麵上不許買賣馬匹,就是這樣的價格,還是暗中使了若乾錢財賄賂才得買到的……”
陳哲問道:“不知巡檢日後是否還要買馬?”
李文革一愣,點頭道:“當然還要買,馬這東西,對軍伍而言,自然是多多益善!”
陳哲十分乾脆地道:“三十貫,三歲健馬,草民願賣給巡檢大人……”
一言甫出,屋子裡的三個人頓時都驚呆了。
陳夙通斷喝道:“畜生,當著兩位大人,不得胡言亂語!”
李文革卻頓時來了興趣:“陳大人少安毋躁,且聽令郎分說個明白……”
陳哲笑了笑,簡單明了地道:“隻要大人點點頭,日後大人營中用馬,小人願一力承擔了!”
李文革眼睛亮地道:“陳兄在沙苑監內安插的有人?”
陳哲搖了搖頭,笑道:“沒有!”
李文革奇道:“那陳兄從何處弄到馬匹?”
陳哲沉吟了一下,緩緩道:“沙苑監總共不過數百匹馬,還要留下種馬和母馬,可以出售的自然是極少,價格自然也極高。大人能夠一次性買來七十匹良駒,隻花了七千貫錢,負責交易之人已經是此道中的能人了,然則天下不僅僅隻有沙苑監一處有馬……”
李文革苦笑道:“如今馬匹如此緊俏,在哪裡都不好買,關外的馬朝廷控製得更加嚴密,隻怕花再多的錢也買不到……”
“巡檢大人可曾想過,這世上還有朝廷管不到的馬場呢?”
“自然是有的,契丹和黨項,均為遊牧部落,他們的馬,朝廷便管不到……”
說到此處,李文革靈光一閃,驚呼道:“陳兄是想向黨項人買馬?”
陳哲點了點頭,微笑著道:“大人果然睿智……”
李文革失聲叫道:“那怎可能?”
延州與黨項人歲歲開戰,乃是不共戴天之死敵,黨項人如何肯將馬匹如此重要的戰略物資以三十貫這麼低的價格賣給延州軍方?
陳哲卻笑著道:“隻要大人肯放敝號的商隊出關交易,買馬一事,便包在草民身上,隻要一次數量不是太大,一百匹以內,小人皆可為大人辦到,隻是馬匹不同尋常物資,需要現款交易,不能賒欠,這一層,草民卻要說在前麵了……”
李文革沉默了起來,良久方才道:“允許貴號出關買賣,這便是陳兄的條件了?”
陳哲含笑搖頭:“不是允許敝號出關買賣貨物,而是隻許敝號出關買賣貨物……”
李文革頓時全都明白了。
彰武軍和定難軍之間儘管敵對,但是黨項部族畢竟是遊牧部落,平日裡要養活大量人口和漢人奴隸,劫掠來的糧食資源畢竟有限,而且每次都要消耗一批牲畜作為軍糧,因此黨項人並不拒絕和漢人做生意,用牲畜和皮毛來換取中原的農作物和絲綢布匹等日用品,而漢人方麵則同樣如此,就說延州大戶人家的耕牛,九成以上都是通過黑市從定難軍方麵買來的。
因為地理上的關係,蘆子關正好卡在這條商路的咽喉之上,由於該關長期廢置,因此多年來商人們幾乎都已經忘記了這裡還有一道關卡。
但是自己被任命為蘆子關巡檢使,一下子改變了這個市場格局。
隻要自己一句話,所有以往可以隨便出關做生意的商號便都要被擋在蘆子關以南了,若還想出關,便必須繞行東麵的魏平關,但是那條路要繞上好大一段路不說,進入黨項地界之後隻能先抵達綏州而後再前往夏州,不像從蘆子關出關,抵達綏夏兩個重鎮幾乎是同等距離。
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走更多的冤枉路。
在軍事上,時間和路程往往便意味著勝利。
在商貿上,時間和路程便是金錢。
隻要壟斷了蘆子關商道,陳哲便可以在其他大商戶抵達綏夏之前與黨項人進行交易,從中攫取最大的一塊利潤,而當那些其他商戶抵達之後,隻能撿些陳哲的殘羹冷飯吃了……??好手段,好心計,好敏銳的市場知覺,好聰明的商業頭腦。
自己被任命為蘆子關巡檢使這件事情,對高家而言是個借刀殺人之計,自己則是在將計就計;而這個陳哲,卻從這個激烈的政治鬥爭引的偶然事件當中一眼便瞥到了巨大的商機,此人若不能財,那簡直便沒有天理了。
他想了想,微笑著道:“既然某手裡暫時有些權力,陳兄所求並非不能實現……”
“不過……”
李文革語氣一轉,好奇地道:“……李某是知曉的,馬匹在定難軍中一樣是被視為稀缺之物的,許多年前後唐皇帝從銀夏買馬每匹都要花費六十貫錢。近些年來,銀夏與朝廷交惡,更是嚴禁私下向中原賣馬。陳兄如何能夠買到三十貫一匹的三歲健馬?”
陳哲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大人,朝廷那是向拓跋家官方買馬,這法子太笨了,若是這麼個買法,草民是絕買不起的……”
“哦,請陳兄為我詳言之――”
李文革有些期待地問道。
“大人知道,一匹健馬,從產下來,到養成健馬,需要兩年以上的時間,否則力氣不足,不能上陣。也就是說,需要一個人在兩年多的時間裡細心照料牧養,黨項那邊,一個經驗豐富的牧民能夠至少同時照料三匹以上的馬駒。而這一個牧民每日所食,也不過是四斤糧食罷了,一個月便是一百二十斤,按照中原的市價,也是敝號的進貨價,一百二十斤糧食需要六百文製錢,這六百文錢足夠一個黨項牧民吃上一個月,那麼八千文錢便足夠一個牧民吃上一年。八吊錢一年,三年也才二十四吊而已。而這段時間內這個牧民卻最少能夠養出三匹好馬,我買走一匹,他還竟剩下兩匹,這是最少的數字。因此草民給大人開的三十吊錢的價格,是加了利潤的,實際上一匹三歲馬的成本絕不會超過二十四貫。大人請體諒,草民是商家,要賺錢也要營生,不加利是不可能的……”
一番話聽得李文革兩眼放光,事事留心皆學問,果然是至理明言,這些商貿買賣上的賺錢法子,自己是決計想不到的。
他緩緩道:“陳兄還沒有回答某的問題。”
陳哲依舊是那副沉穩從容的模樣:“大人知道,黨項人丁戶製度與我中原不同,除了拓跋家之外,還有七個外姓部落……”
李文革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猛地自座位上站了起來,拍案大聲道:“我明白了――!”
――――――――――――――――――――――――――――――――――――――――??兩更了,本日內二度拉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