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話似是沉入了黑綠色的河底,沒有一聲回答。
兩方無聲的對峙。
數隻水鬼冰冷的眸子注視著女人,無言之中,已經說明了什麼。
河水咕嚕嚕的冒泡,再次拔高了四五米,黑色陰沉的河麵遮蓋了岸邊,女人站在一大片的陰影之下,眼神無波無瀾,堅毅,毫無畏懼。
預料之中,河水沒有任何阻力的往村子裡灌入。
刷刷——
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後的恐怖。
衝破房門,倒灌入每一戶人家。
女人的身邊形成了一個無形的空氣牆,擋住了河水的衝擊力,而它身後的教室,河水衝過,一遍遍拍打窗戶上的白布,卻不見一滴河水滲入其中。
那遮擋了房子的一塊塊布料,在河水猛烈的衝刷中竟然完好無損。
教室裡的孩子們都坐在椅子上,聽從老師的話,雙耳不聞天下事,或許是真得打心底裡認為,老師一定會回來的。
半空中,沐言,桑九觀看著整片戰場,沒有特意出手阻攔。
鬼與鬼的爭鬥,自古以來便是你死與活,強者為尊,這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下方,數隻水鬼浮於水麵,一個個漆黑的臉麵對女人,它們似乎非常忌憚麵前的女鬼,不能貿然出手,好像在商量什麼對策。
女人可不管這些,一身鮮紅的血衣無風自動,黑綠色河水中,風雨飄零,宛如一朵綻放的花朵。
身周一片實質化的黑色陰氣,於血紅色的衣服上滲透出來,阻攔河水衝擊的空氣牆消失,黑綠色的河水瞬間淹沒了女人的影子。
但,突然之間,河水中心出現了一個大大的漩渦狀,河水有一大片由黑綠色轉變為血紅色,同女人衣服上的一片猩紅,血紅色河水與黑綠色河水形成了兩個極端,兩方河水互相衝撞,巨大的衝擊力衝擊的一片片房子倒塌,魚貫而入的水有些被染成了紅色。
於血水中,一條水柱衝天而起,拔高於水平麵一米之上,一身紅衣的女人,格外的引人注目。
平地踏水,水就是它的生命,力量源泉,可以看得出,女人也是水鬼的一種,它身上一絲水漬沒有,衣服乾淨,隻是相比較之前,血紅色的紋路淡了一些,河水的變化應當與血色衣衫有關。
不遠處的教室,一波波的黑水不斷衝擊白布窗戶,那是教室的最後一層保護,也是唯一,聽著外麵水流的衝撞的嘶吼聲,裡麵的小鬼齊刷刷的看去,隻見白布被染成了淡淡的黑色,其中一張白布上滲透了一滴滴水流,滴滴答答的往地上滴,發出清脆的水滴聲。
由此可知,隻要白布徹底變成了黑色,也就是教室被摧毀之際。
白布與女人心心相係,本就是它本源之力幻化的保護罩,教室遭受到了攻擊,它眼神一凝,往後一看,血水隨之意識托舉一大片,對抗衝刷著白布的黑水。
血水很快將黑水淹沒,有意識的浮於白布前,將窗戶口嚴絲合縫的擋住。
此時,趁著女人分身,數隻水鬼一瞬間睜開單隻眼,灰色的眼瞳射出詭異的力量,那是一個個順時針旋轉的漩渦,像是將女人的身影吸入了最中心的黑點之中。
女人瞬間愣在了原地,頭發遮蓋下的一張麵孔中,滿是驚懼。
數隻水鬼根本不給女人反應的機會,一張張邪惡的嘴巴張開,向女人一撲。
黑水覆蓋了女人身周的紅色,水流的顏色在一秒之內變幻了數種,似乎在與之抗爭,而後,紅色徹底消失,水柱一下子墜入了河底,女人的影子飄零,也同時沒入了水底。
在沐言的眼中,女人處於被詭異力量吞噬意識中,應當是陷入了夢魘之中,數隻水鬼張開大嘴,大口大口撕咬女人的身體。
一塊一塊的皮肉被吃進嘴裡,它們像是很久沒有進食過的餓狼,爭著搶著扯斷女人每一塊骨頭,肢體,黑綠色河水順著鼻孔,嘴深入了身體,幾秒鐘,水鬼將女人分屍完畢後,遺留下來的骨頭也由此發黑,那一身血衣沒了支撐,隨水流漂波。
血衣漂到了白布窗戶上,糊住了一扇窗戶。
在水鬼眼裡,血衣是巧合飄到了那裡,於半空中兩個視線之內,附著在血衣身上的是一隻鬼,不是彆人,就是老師,不過並不是那隻,隻有C級巔峰的鬼,女鬼在生死之間頓悟,踏過了最後一步,變成了高階鬼。
意料之中,血衣在血水裡浸泡,乾癟的一身衣服突然生出了一條條血紅色紋路,鼓鼓囊囊的,不一會兒,就將衣服完全撐起來了,四肢白皙透體,胸脯凸出,那是一個女人的身體。
長出了四肢後,又再此之後,脖頸,腦袋,頭發……一張蒼白無瑕的臉蛋有血水的浸泡,泛著瑩瑩的水光,它抬眸一掃而過,窗戶口的白布上布滿了血色紋路,比之前的防禦力更高,黑水一靠近,顏色由深變淺,由淺黑染成了血紅色。
女鬼達到了質的變化,一踏入B級,就邁過了初期,穩固了實力,之前吃女人屍體的大片水鬼,眼瞳突然被紅色的陰影籠罩,灰色的漩渦狀瞬間染成了血紅色,像是被看不到的針紮了一樣,流出了一滴滴血淚。
身體以肉眼可見的乾癟下去,皮肉血液被詭異的力量吞食,那一雙雙瞳孔再也不能發揮原本的作用,在每隻水鬼頭部乾癟下去以後,單眼也被吸收了力量,一點點發黑,乾枯。
砰—砰——
一顆顆腦袋被擠壓的變形,最後在水底爆開。
河水被爆炸的力量震蕩,留出了一片空地,可以看得見水底深處。
再之後,女人抬眼一掃,自它周圍,血紅色侵蝕河水,沒過幾秒,徹底變成了紅色,隻是顏色有些淡,淡的清澈見底,河水中還漂浮著幾具水鬼的屍體殘片,有兩三隻並沒有徹底死去,肉塊一點點的黏連在一起,然後被河水衝到了遠處。
半空中兩抹身影親眼見證了河水退走,回到了河岸邊。
被河水衝刷過的村子,一片狼藉,房頂屋門被留在了岸邊,雜草堆浮在水麵上,一些亂七八糟的垃圾與廚具,舊衣服,全部在河水裡飄蕩。
女人掃視一眼,拍拍身上的水漬,麵上掛上了一抹笑容,推門進入了教室。
五個小鬼見到了來人,忍不住撲了上去,之前在教室裡乖巧的孩子們,在老師進門的一瞬間,加深了孩童本該有的色彩,該有的害怕,恐懼,見到老師後的笑容全都展現出來。
女鬼老師就是水龍頭,小鬼們就是開啟水龍頭後的水流,一張張稚嫩的臉上止不住的笑,團團圍住了老師。
女人見到它們,也很開心,安撫的蹲下身,摸摸一個個堆在旁邊的小腦袋,“沒事了,老師在呢。”
張開手掌,將五個孩子擁入了懷中。
沐言看了,都不忍心殺了老師和這堆孩子,內心抉擇該怎麼辦。
“嘖,難搞”
一旁的桑九看到了沐言臉上的躊躇不決,一下子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沐哥,不想殺便送入病院,要是實在不行,我就當個罪人,把它們殺了。”
沐言深深地看了一眼桑九,平常傻不拉幾的,這小子怎麼突然變聰明了。
沒有回答他,直接俯身向下,衝到了教室裡麵。
教室裡一片寂靜,莫名出現的兩抹影子,引起了鬼學生和老師的注意,女人將孩子們護於身後,眼神冰冷不善的看著他們。
兩個人的氣息平常,它下意識當成了普通人。
但兩道影子是無聲無息突然出現的,要不是回頭一看,根本發現不了教室裡站了兩個人,這隻能證明,對方比自身等級高,無需用話語,氣勢壓迫,它也不會傻到把他們當普通人看待。
“你們想乾什麼?”
女人往後退了一步,將學生們牢牢的擋於身後,冷聲質問。
“我隻問你一句話,想活還是想死?”
沐言語氣輕佻,目光透過女人,看向了那五個小崽子,說實話,他對五個小鬼沒什麼興趣,能在生死邊緣跨級,並且直接邁過了B級新人門檻,對鬼的考驗力很大,病院裡永遠不缺床位,收納一隻B級鬼,何樂而不為?
但一路看下來,女人隻對小鬼們情有獨鐘,穩住小鬼就能困住女人,沐言的意思已經很明了了,不同意,全都殺了。
女人注意到了沐言的目光,回過頭瞥了一眼一直以來用生命保護的孩子們,好不容易救下來了,如果因一句話斷送了孩子們的命……
思來想去,女人呼出一口濁氣,妥協的放鬆警惕,它知道,麵對強者,一切都是徒勞。
“我想活。”
“嗯,那帶上你的學生,跟我走吧。”沐言達到了目的,轉頭便走。
後方的桑九一個眼神,女人,五隻小鬼的身體浮起來了,他們跟隨上沐言的腳步,往遠處飛去。
最在意的第二大任務,鎖龍寺,也是在一片無人的郊區,與山村老屍的任務擺在一起,同樣是因為無人問津,就算等級再高,也不用派遣異人去謹慎處理。
案子分輕重緩急,格局太小,損失重。
留著鎖龍寺也沒什麼大不了,傷害性都比不上一個在城市裡出現的D級鬼群,沐言看重的是鎖龍寺的名字,真龍真沒有見過,快要化龍的黑蛟龍倒是見過幾隻,歲月流逝,這種遠古生物早已消失不見,不被本時代的人類所覺察,但沐言仍舊相信,真龍存,真神在。
懷著一種期待與信念,沐言到達了一片高山,山腳下籠罩了一層白霧,石階往上,仰頭往上看,視線穿透了迷霧,看到了寺廟的原貌。
鎖龍寺繼傳說之名,鎖真龍縛地,保一方風調雨順。
龍的傳說自古今來源源不絕,網上,電視劇,小說,各種傳媒軟件,描述的龍,一身金色鱗片,堅硬如磐石,於九天雲霧中翱遊,睥睨眾生。
沐言一步踏出,衝入了寺廟中。
一片白霧被震蕩開。
一行人的身影走過去,留下了一路的白霧斷層。
山中寺廟,並不叫鎖龍寺,桃木牌上,龍飛鳳舞三個大字,清明寺。
因多次有人在此看到一條翱翔天際的金黃色龐大影子,才有了此名。
寺廟中清新脫俗,了卻世俗塵緣,茫茫中,踏入了不屬於凡塵的清淨之處。
舊寺廟中,禪房,菩薩的雕像掛滿了塵埃與蜘蛛網,供奉的香火早已斷儘,如果踏入其中,一定會揚起片片灰塵,沐言於石階鋪成的小路漫步,雲霧吐納,將空氣中的灰塵味儘數驅散。
從寺廟入口走到後山,一口井,一根麻繩,一個木桶,水井底下沒有水,空蕩乾涸,水井後是山林,似乎在記憶中,寺廟後山總會有一些林子,發生過詭異的事。
寺廟的修煉與風水靈脈有關,還為了鎮壓後山的陰邪祟,沐言不用費多大功夫,看到了後山中有一個木牌,三塊石頭堆砌一起,上麵刻畫看不懂金色紋路,構成了法陣。
木牌大寫的“禁”字,示意人們不要走進。
“沐哥,你相信龍的傳說嗎?”
從寺廟入口一路上來,一言不發的桑九,突然問道。
“相信。”
也沒什麼好隱瞞的,桑九在禁區中見識多,沐言如實回答。
“這裡有一絲真龍氣息,想必沐哥也察覺到了,前麵有一個山洞,裡麵……”
下句話沒有說,沐言領會他的意思,“沒錯,那山洞裡有一條老蛟龍,身上已經有了一絲龍息,大概再過個上千年,羽化成龍,也不無可能。”
雲霧剝開,禁字走遠,看到了一個山洞,霧氣不入洞,一踏入,陰冷的風撲麵,沐言,桑九感受不到什麼,後方的女鬼,一堆小崽子身體僵硬,卻不敢再往前踏一步,停在洞口處,眼中有濃濃的懼意。
沐言沒有用氣息抵消真龍之力,吩咐一聲,“在入口等我,彆走遠。”
女人輕輕的“嗯”了一聲,與一堆小鬼停在入口。
反正是不怕女鬼逃跑,彆說一旁的聖靈桑九,就是沐言的感官,也能覆蓋整座寺廟,想在眼皮子底下逃跑,未免有點不切合實際。
深入山洞,洞壁上有冰涼水氣凝聚的水珠,滴答,滴答……
聲音清脆,沐言走了一路,聽到的都是不斷流的水聲。
一聲痛苦嘶吼的野獸咆哮穿進耳朵裡,聲音沉悶,似乎隔著很遠,沐言知曉那隻蛟龍在何處,也不覺得多麼奇怪。
又走了一段距離,離最裡麵還剩下二分之一的路程,沐言覺得走路的步子實在太慢了,浪費時間,一個閃身,立刻到達了洞口儘頭。
開闊的視野中,一個巨大的身影仰天嘶吼,數根附帶冰霜的巨大鎖鏈,深入蛟龍的身體,六根爪子,翅膀全部被鎖鏈鎖死,它一雙猩色眼睛布滿著痛苦與仇怨,一聲聲嘶吼同樣在宣誓著不滿。
沐言能切實感受到,蛟龍的身體經過歲月長久的侵蝕,與鎖鏈長在了一起,也就是說,如果要徹底砍斷鎖鏈,就要將四肢和翅膀上破開一個個深可見骨大洞,但以蛟龍的複原能力,這點小問題不難,隻是有億丟丟疼。
“喂,老東西,想不想出來?”
沐言怕蛟龍聽不到,大聲的喊了一嗓子。
一說話,蛟龍才發覺山洞中竟然站了兩個人,察覺不到氣息,但普通人也不可能悄無聲息的出現,一時間,蛟龍閉上了嘴,赤紅的眼睛複雜的情緒流露。
老蛟龍一身黑色鱗片,閃著冰冷的寒光,它額頭上有兩根小角,有六足,還有兩扇血紅色的翅膀,要不是鐵鏈限製了行動,實力應該不止大鬼。
“沐哥問你話呢,想不想出來,彆裝聾聽不到。”
桑九眼神不善,輕蔑的瞥了蛟龍一眼,似是目光觸怒了蛟龍的逆鱗,赤目瞪了過去。
“汝是何人?”
“老登,汝你個毛毛,給句痛快話,想不想出來?”沐言白了一眼。
一唱一和,把在歲月中遺留下來的蛟龍搞的一愣。
“難道是存在歲月太久遠了,被困得腦子有點問題……”
“不應該啊,大鬼有智慧,也不至於蠢到人話聽不懂。”
沐言嘴中一陣喃喃。
一聽,老蛟龍哼了一聲,鼻中呼出的冷流瞬間遍布了整個山洞。
它一隻千年蛟龍,是蛟龍中年齡最小的,要不是被人類大能囚禁於此千年,早就脫胎換骨,睥睨一切,就這寒冰鎖鏈輕輕鬆鬆破開,用得著兩個小娃娃指手畫腳。
“算了,不要跟小輩過意不去,咱們年齡都快成它爺爺了,跟一個小蛟龍鬨不痛快,說出去多丟人。”桑九打著圓場。
“也是,我出生那時代,人類大能遍地,禁區敞開,算了……”沐言的記憶再次回到了那個風華絕代之時,又看了看現在的狀態,忍不住歎氣。
“確實不該跟小輩鬨不痛快。”
背過單手,像一個從歲月長河中走過來的大能強者,上前無聲的仰望蛟龍。
蛟龍內心一陣犯嘀咕。
這兩個人類到底是什麼人?為什麼如此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