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
顥天玄宿的衣袍沾滿了露水,和兒子說話時,目光先一步看向屋子。宿九霄老老實實的說:“爹親。”顥天玄宿便道:“乖,怎麼這個時候就走?”
宿九霄低聲道:“父親還在睡嘛,早上還有早課……”顥天玄宿微微一笑:“不急,今日就不必去了,聽說你拜逍遙遊為師,吾還沒有前去致謝。”
宿九霄忍不住一禿嚕嘴:“父親去過啦,爹你就彆去了。”
秦非明睡得很沉,晨光裡,顥天玄宿坐在床邊,慢慢的,覆在他的手上。
一生之中,如果有一個地方能容人露出脆弱之態,已經是幸事了。他更慶幸的是,在這個並不如何堅固的家中,道侶會放下一切防備和怨恨,儘力活下去,哪怕他們之間的過去已經如此渾濁和複雜,難以算清錯失了多少。
不過是凡人之間的錯失,稍一錯眼,便是飛逝而過。
“爹親,我真的要走了。”宿九霄站在門口:“至於師父那裡……你們放心吧,我沒事的。”
顥天玄宿沉默了一刻,道:“若是有事,便回家來。”他說的很溫和。
宿九霄心裡湧起一陣悲傷,不知為什麼,他突然望著爹,鼓起勇氣說:“有時候……師父也會像父親一樣。他很不開心,誰也勸不好。”
顥天玄宿沒有說話,他轉身看向兒子,兒子的神色十分糾結,十分複雜,但沒有猶豫。
五、
約戰的那天,夜裡起了大霧。
他早早調整了時間,打算夜半就去迎戰,一封信奇異的送到了他的房間,信裡說,秦非明作繭自縛,空回響的藥力加速發作,再過兩日就會徹底不可控製。
顥天玄宿看著信,隻覺得心底一沉——他為秦非明的末路而難過。
但他依然會贏。這就是星宗宗主的存在意義,浩星歸流桎梏了曆任宗主,但也保證了星宗一直能夠長居不敗之地——這種優勢,不是神君能夠以權術改變的。
上山的路上,顥天玄宿看見月影下朦朦朧朧模糊的影子在搖晃,就像有狂風無聲的吹動天地間的一切。他走得不慢,甚至提前了一些,在山上,秦非明拄劍石邊,回頭看他。
有些事是早已命中注定的,哪怕在這一刻,顥天玄宿依然覺得他孤高、清傲、像一隻又瘦又冷的白鶴,站在月光裡冷冷的回眸。
顥天玄宿情不自禁的露出了溫和,也許是笑了,他本來懷揣著種種思慮很久,這一刻卻說得輕鬆:“信中之約,吾來赴了。若是你輸了……非明,約定的後果你可答應?”
秦非明露出了冷意,果然,在這一刻,他們之間的激烈也早已不複過去。
“等你贏了我再說。”
劍光如滿月,漲滿了山頭。
浩星歸流的浩大之力,與無量星辰的劍意廝殺交纏,連空氣也在扭曲之中嘯鳴。第一掌後,顥天玄宿知道這將是生死之戰,第二掌後,他所受的傷比秦非明更重,浩星歸流不可久持,到了第三章,他們都退了三步,在劍刃上,裂縫緩緩蔓延。
秦非明緩緩舉劍,那碎裂的紋路禁不住劍氣,倏然間碎裂開來。
第四掌,他沒有收力,天地之意似乎凝結於一點,在山巔月下呼嘯寒風烈烈,令星月都為之一暗,而浩星歸流呼嘯如龍,秦非明悶哼了一聲,捂住了肺腑之間。
地織的信香忽然泛濫而出,顥天玄宿儘力用平淡無波的聲音說:“勝負已分。”
秦非明笑了,嘲弄道:“是啊,勝負已分……天意如此。”他微微側身,抬手將劍柄扔下山崖:“顥天玄宿,如果我還有一刻,下一劍,你未必能擋得住。”
顥天玄宿心中微微歎息——執念如此,還是和當年那般執迷。
“天不成全我,”秦非明往前走了一步,漠然道:“也罷了。”他如踏在雲端,虛空走了一步,渺緲的落了下去。
顥天玄宿很久都沒有說話。
六、
等他終於回過神來,天空溢滿了金光,把他籠罩在山頭的狼藉裡。
顥天玄宿平靜的下了山。
山下,很多人都在等待一個結果,而在人群中,他看見了劍宗的歸海寂涯走來,搶先開了口:“他贏了。”
劍宗的人麵露喜色,歸海寂涯又問起前宗主去了哪裡,顥天玄宿早有準備,輕飄飄的說他贏了以後就走了。劍宗的人也就高興的離開了。
周圍的聲音好像很近,又忽而很遠,師弟歎了口氣,臉色不好看的驅趕其他弟子離開,又道:“師兄也回去,我替你看一看……”顥天玄宿找了一個合理的借口,把師弟弄走了。
他在茫然中想了一會兒,忽然想到,要找到屍首,好好安葬,這個念頭一下子深深紮進了腦海裡,真切的疼痛起來。
但秦非明沒有死。
甚至沒有很嚴重的上,斷了一條腿也算上,纏了一身的藤蔓,臉上劃破了一些血痕,他就像喝了很多酒昏迷不醒,冒出濃烈的信香,潮期洶湧而至,在顥天玄宿的手臂中難耐的發出了模糊的聲音。
顥天玄宿一下子就做出了決定——他把人帶到了最近的一處木屋,在附近布置了結界,讓星宗將周圍百姓都轉移離開,才把大夫帶來,檢查傷口和斷腿。
回來時,他已經有了一點模糊的預案,但在那簡陋的木屋裡,秦非明卻顯得很驚恐,大夫診斷了一番,結論合情合理:從山上摔下來,壞了眼睛,也壞了腦子,隻怕從前的事都不清楚了,至於什麼大學生、穿越、古代什麼的,都是些不知所謂的瘋話,過幾天也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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