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非明命人去庫房查看,不多時就送來了,還帶來了兩棵丹參。霽寒宵看了一眼,一並接過了,道:“宗主還有什麼要說?”
秦非明微微一笑:“霽師兄客氣了,若是不夠,再來取就是。”
霽寒宵略一頷首,很快就走了。秦非明吩咐下去,叫人再去備一些玉容丹,再準備一些女子補身的藥,等他再坐下之時,皓蒼劍霨在旁邊不知等了多久,好似在看他。
秦非明對霽寒宵一直很有耐心,除了拒絕執劍師一職,年節禮物從沒有斷過。今日霽寒宵來得一樣不客氣,皓蒼劍霨守在旁邊,無論如何也不明白宗主為何容許此人如此放肆,來去自如,予取予求。
秦非明微微詫異,看向徒弟,道:“到今日,我才有幾分為人師長的實感。劍霨,你跟著執劍師處理劍宗大小事體,可知道霽寒宵從前宗主在時就是如此?”
皓蒼劍霨愛聽過去的事,不過這一段,他沒有聽過。
影武者,天之道,天元掄魁。沾上這些,一生心心念念都在此處了。霽寒宵性情乖戾,但玉千城從不曾真正有意解開他心結,隻是利用這一點,霽寒宵越是乖戾,越是覺得劍宗待他不公,越是受玉千城擺布牽製。
心心念念的不公,又無力擺脫。宛如泥沼陷足,沒人喝止。霽寒宵惹人討厭,性情偏激,但他的劍術在劍宗一流之列,用他去做一些明麵上不能說的事,最合適不過。
“師父,那……”
“你問我,為何不矯正此事?”秦非明略一停頓,道:“這比糊塗賬,我也難以彌平。如今慢慢溫養他一番,隻望他將來……不要給劍宗添了麻煩。”
皓蒼劍霨一時間,心頭百端,秦非明看他神色,這弟子不像他,聽不懂他提起霽寒宵是為了什麼。
要讓一個人改變,十分困難。要利用一個人,卻很容易。
他善待霽寒宵,卻不用,隻是因為如今並不需要那麼步步為營的計算。但自問之下,若要說半點這樣的意思也沒有,也是自欺欺人。
玉千城若是還活著,看到今日,隻怕也要覺得他可笑。
另有一處,秦非明不曾對任何人說過。
公道。
萬般不甘心都由此而生,天不給公道,劍宗不給公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也不夠公道。
隻有憑自己掙。虧了八分,也許要用十分的付出才能掙回公道,這公道值不值得,值不值得付出更多,付出如今難得的平靜局麵。
忍受了那虧負,以後夜夜清輝,他能不能閉目不聽心底的漣漪陣陣,吹成潮雨。
一個無辜的孩子死於陰謀,誰來給他公道?
秦非明忍了又忍,熬了一陣,從桌中取出了信。這封信,夜夜被他拂拭一番,墨跡也凹凸不平,秦非明抽出信紙,又看了幾遍——他心潮難寧,眼底都是冰冷。
從前的恨意一年年寒冷下來,宛如傷疤貼膚而生,痛得不那麼激烈,他不刻意去想,便如傷疤藏在暗處。
但這封信,又將傷疤掀開。萬渡山莊上他年年去祭拜的孤墳,他的小星星,他的女兒,他和顥天玄宿之間永遠過不去的過去……他還沒有討回來的債,琅函天和墨家,還在外域掀起風浪,綢繆之中,必有回道域的一環。
秦非明打開了抽屜,遲疑許久,沒把信放回去。
夜聽細雨聲,寧無憂翻來覆去,沒有睡著。
兩錠銀子他放在床底下的酒壇裡,但這銀子叫他輾轉反側。一個地織,當上了劍宗宗主,歸海寂涯知道麼,彆的人知道麼。
雨水又吹的厲害了,寧無憂浮起一個荒謬又歡喜的念頭,這個念頭讓他氣息一下子平穩了不少。
“大師兄,”寧無憂低聲道:“明天我去出診了。遇著個人,跟他說好了去。”
西江橫棹沒睡著,氣息有些不平,半天沉沉道:“想去就去。”
寧無憂心裡說,可不是,誰讓這一次是想去,想這個字,可太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