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7 章 第一百零七章(2 / 2)

金光之空回響 淵鬱 7494 字 6個月前

這就是另一種暗示了。歸海寂涯恰好不是對此一無所知的人,如果秦非明死了,這一番暗示就在指向以後,但他不明白。

為什麼人會輕易拋棄苦心得來的一切,歸海寂涯自問對劍宗並非不儘心力,為了劍宗,他也忍下了南泉林隱種種出格的舉止。因為南泉林隱的出格必然導向混亂的局麵走向安定,為了這個結局,他可以接受新任的宗主不夠經驗、不合心意,他可以從旁守護。

但秦非明迫不及待的挑戰星宗,把劍宗、生死、責任都放在了可以舍棄的地方,歸海寂涯不明白,一個人如何可以這麼反複無常,迅速拋棄到手的一切。

秦非明還在等他的答案。

“這一戰後,皓蒼劍霨要從八爻山調回,”歸海寂涯頓了頓,又道:“還有小娥的事……她對你有心結,你不去見她,她更放不開。”

秦非明道:“不難,我答應你就是了。”

歸海寂涯走了,綠鶯端來了茶。秦非明看著她倒了茶水,若無其事的端起茶杯,綠鶯看向牆上的畫:“公子真的要去?”

秦非明微微頷首:“我自然是要去的,這一戰,我期待已久了。”

顥天玄宿為星宗掌教,道域四宗執牛耳者,一戰足以左右道域如今難得的和平。綠鶯想的卻是另外的事,她想起了夢瓊樓——夢瓊樓下落不明,逍遙遊曾經說過,泰玥瑝錦積極促成劍宗和星宗的宗主之戰,其實是落入夢瓊樓的算計。

“期待已久……”綠鶯歎了口氣,道:“公子的想法總是奇奇怪怪的。何必要為難一個老實人,剛才看他,當真受公子欺負許久,差點就生氣了。”

秦非明不語,隻抬眼看向牆上的畫:“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

畫上並沒有寫出後麵兩句,不知來處,隻會以為是恨時入景。但詩人落筆之時悼念亡妻,執劍師留下這幅畫一定也有過一念,至於人們以為他悼念亡妻,而不知意在後麵的悵然,又是另一重自嘲了。

身在情在,這對他來說,如今已是桎梏。

世上既有人心易變,又有心如磐石之說,變與不變,說到底是看到了多少、看透了多少做出的抉擇。

秦非明閉著眼睛也能想得到,顥天玄宿如何勸阻丹陽侯,聲稱自己必有把握一勝,這一戰,星宗不會吃虧。丹陽侯一定也沒看出來,顥天玄宿此舉是為了保他,畢竟,小寧還活著,他就必然會為了小寧排除過去的障難,小寧最大的麻煩就是丹陽侯,星宗的天元,過去的怨侶。

顥天玄宿通過泰玥瑝錦約他見麵,答應一戰,必然附帶一個條件——他不得再去尋找丹陽侯的麻煩,隻能算在顥天玄宿的一戰上。

秦非明微微彎起嘴角,顥天玄宿提出這個條件,事出無奈,而他……他會答應這個條件,並且為劍宗準備好了後路,那就是歸海寂涯。

歸海寂涯本就該成為宗主。如果不是考慮的太多,把劍宗看得太重,希望得到最大程度上的安寧——缺乏快刀斬亂麻的脾氣。秦非明一開始就不具備那種條件,他的籌碼本不足以一爭,最大的一招是詐唬,而這詐唬用的太好,以至於彆人都無可奈何的暫時安靜,等著看他要做什麼。

他要走了。

這一戰無論生死,他都要走了。劍宗的煙雲和過去,他要放下了,小寧平安無事,他也可以稍稍原諒那個從前不夠堅定的自己。這一程之後,他要去中原收回舊賬。若還有以後,餘生寄劍,一絕紅塵。

天光熹微處,秦非明上了山,半山有一處亭,顥天玄宿戴了鬥笠,風一吹過,紗簾便輕輕浮蕩。

不約而同,歸海寂涯和泰玥瑝錦都不看他們,各自走得遠了。

秦非明道:“大白天的,為何在喝酒?”他一走近,顥天玄宿為他斟了杯酒,推到他麵前。

“秘泉幽林,此處風景不錯。”顥天玄宿微微笑道:“劍宗宗主來得真早。”他暗暗指責秦非明迫不及待這一戰,秦非明不覺莞爾,接過了酒杯,笑道:“我忘了,你一向很喜歡這種高處。”

“非明。”

秦非明不出聲,捏住杯子,輕輕轉了一轉。

“你與丹陽之間,就此罷手。”顥天玄宿輕聲道:“吾也會讓丹陽遠離寧大夫。”

多麼了解他啊,他要的也不過如此。秦非明心裡怎麼想,不願落到麵上:“此事你能做得了主?我為何要冒險,讓小寧承受不可預知的風險?”

顥天玄宿道:“因為寧大夫是地織之事,如今隻有寥寥數人發覺。丹陽一旦有事……”

他說的輕柔無害,秦非明眼瞼重重一跳——丹陽侯出事,道域的人都會知道丹陽侯因何而出事,是為了一個還沒有多少人知道的地織。到那時,小寧會麵臨什麼,他依稀能想到一些,人言可畏,蜚語流言,還有無處預測的種種危險。

秦非明想到這裡,隻得笑了:“說的是,隻需他離小寧遠遠的,這筆賬,我記在他師兄頭上又何妨?”

顥天玄宿又倒了一杯酒,這個說法多少有些傷人,但他又很快想起來,如今他們之間也算不得恩愛情濃,比起怨侶,也好不了太多。

“還有一事,”顥天玄宿柔聲道:“五年之內,吾的浩星歸流當能踏入至高之境。”

秦非明臉上一沉。

亭子遮住了兩人,外麵是極好的陽光,晴朗湛然,悠然的好天氣。山下樹葉清脆,新葉抽出嫩綠,春水波光粼粼,蝴蝶和蜻蜓擾花點水,桃源安然,田間忙碌不絕。

“好吧,五年。”秦非明許久之後答應下來,不甘心的道:“五年這麼久,霜天玉玨,你我之間不再需要此物彼此為難了。”

“吾認為,為了五年以後的一戰,此物必不可少。”顥天玄宿緩緩道:“與天相爭,一貫是你的作風。如今你以吾為屏障一戰,放不下過去,也放不下相爭之意。此物,可保你不入魔道,免你到期失約。”

秦非明無言以對,他聽出來了,顥天玄宿還在說他放不下——否則,也可以是彆人,不必非是顥天玄宿。

“你想擊敗我,因為你心中深知,你屬於吾。”

這句話讓秦非明頓時啞然,他以為顥天玄宿是不會說出這種話的人,像丹陽侯那種把小寧當成可以關起來的物品的天元,顥天玄宿一次也沒有流露出要他如何的言語舉止——他也一直以為,顥天玄宿對他足夠放心,有時候甚至過於放心。

“那不一樣,”秦非明有一種刺痛的狼狽:“我在那時候也知道你是我的,隻是我的。那很公平,我屬於你一人,你屬於我一人。難道情愛之事不是如此麼,心許一人,隻有一人,世上隻有一個人讓我變得不像我,我不願變成那樣,我不是那樣的,你明不明白!”

顥天玄宿閉上眼睛,微微苦笑:“吾明白你想什麼。你從沒有放下。”

秦非明從激動之中回過神來,一時間也覺得失態,然而他很坦然的回答這個問題:“我也以為我放不下過去之事,直到我在雪夜一戰。顥天玄宿,我不信什麼身在情長在那一套,此事必要有個終點,我與你一戰,無論輸贏成敗都會竭儘全力,唯有如此……才是緣絕。”

顥天玄宿沉默了許久。

秦非明一時間又覺得嘲弄從心底浮起,過去種種,他決意緣絕的那一刻,在顥天玄宿為了維護丹陽侯而不惜用天元的優勢壓製他。是的,顥天玄宿沒有說錯,他對此深惡痛絕,他們情衷彼此,但一旦涉及到親友師門、利益之爭,唯有他站得足夠高,才能坐在這裡以劍宗和道域為護持談判。

他們怎能在一起?怎能隻屬於彼此?說了這些,無非是證明他放不下,秦非明心想,身在而情長在,哪個有過好下場?有情,要比無情更傷人。

“霜天玉玨,吾答應你,”顥天玄宿道:“五年後,你與我共同取下此物。以示……互不留情、一戰之意。”

秦非明一怔,道:“五年後?”

“你與吾之間始終太過擁擠,這一戰,不妨簡單一些。”顥天玄宿慢慢道:“五年不長,你今日前來,也並非絕佳狀態。”

秦非明一怔,微微頷首:“自然。我答應你。”

他隱約覺得其中並不單純,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隻得按照表麵的意思答應下來。

“還有,”顥天玄宿忽然取下鬥笠,顧盼之間,隱約的哀憫和洞悉:“若你輸給了吾,仍然放不下,又該如何?”

一種放不下,是過去的糾纏情愛,而另一種,是勝負所在,秦非明聽懂了,顥天玄宿怕的是他不肯放棄,以致累及劍宗和星宗。

“到那時,我封劍退隱,”秦非明一怔:“真該如何,我也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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