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道域,他怎願意離開道域?他還沒有告訴西江橫棹,那一天他多麼高興,有多麼高興就有多麼痛苦,他以為那個結局對他們都很好。總不能叫西江橫棹養一個彆人的孩子,看著那個孩子長大,他多無恥才能去這麼說。
現在,他後悔了——萬一西江橫棹答應了呢,那時候,如果他……他說了無恥的真心話,最壞還能如何?不過是這樣了。
小寧咬住牙關,他害怕極了,秦二有沒有回來了。秦二會不會發現,他會怎麼樣,將來會怎麼樣——他掙紮了很久,手軟綿綿抬起來,落在了酒壇上。
酒壇倒了。
東倒西歪的酒壇軲轆軲轆一陣撞在了爐子上,酒潑出來,火一下子燒了起來。船夫驚呆了,進來想救火,看了幾眼再不敢停留,撲通跳進來桃源渡河。清晨薄薄霧氣裡,火也在霧氣裡,突然小船劇烈搖晃起來,搖晃了一會兒,側翻過去。
秦非明捕捉到了一絲氣息,他躲在樹林裡,就算如此,白衣並不適合夜襲,他穿上這樣的衣衫本就不是為了夜襲,但當他要躲起來的時候,能抓住他身影的本就不多。
那一絲氣息是玉千城的氣息,當然是玉千城的氣息。
在知道無情葬月是地織的時候,玉千城就提前準備好了種種,無論無情葬月將來要做個劍客,還是和風逍遙一起過日子,還是過日子過不下去再回來,玉千城都煞費苦心做好了準備,提前應對各種可能性。
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不對天元的種種做好可能性呢。琅函天最不該的,就是走進玉千城的書房,拆開玉千城寫的信,一個死去的神君無關緊要,琅函天幾乎就要抓緊劍宗宗主、道域神君的權柄了。
秦非明樂意看見輔師稍稍高興一下,那一刻之後就是無邊無際的深淵,他站在深淵旁邊,看這墜落有多久。高興一下又跌入地獄的滋味如何,差一點點就能得償所願的滋味如何,他在那一天後追著墨家的據點窮追猛打,琅函天在哪裡睡過一夜,第二天那裡就會化為焦土。
這遊戲該結束了,小寧醒了,他也不耐煩這樣糾纏了。
琅函天手持天師雲杖,這一戰之後,他就要離開道域了。
因為快要離開道域,這一戰並無戰略上的意義,現在劍宗沒了謀劃的餘地,琅函天一想到那一天,胸口的窒悶又一次浮起來:“南泉林隱,老夫親來此地,還不現身麼?老夫倒是一直想與你見一麵,當年一彆,歲月如梭,轉眼之間你也成家生女,後繼又望,老夫也為你不勝欣喜啊!”
樹林裡娑娑風聲吹過,秦非明緩緩自樹後走了出來。
他一現身,琅函天撫須微笑:“年歲漸長,修養可不見長進。老夫苦心教導,可惜你頑固不化倒也罷了,眼高手低之甚,遠勝從前。”
秦非明漠然道:“輔師的論調,當真叫人厭煩,從來沒有人憑嘴舌勝人一籌……哈,我倒是忘了墨家矩子應不在此列,他若此時此地看見輔師,當說什麼?幾十年蒼蒼白發,隱妻舍女半生辛苦,命喪後生小輩之手,一敗塗地,莫過於此!”
“小子,”琅函天聲音一冷:“今日,老夫就送你父女團圓,重聚天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