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劍師,”秦非明看了看他身後,嶽萬丘笑了一笑:“出了點事,你恰好回來探親?”
秦非明微微點頭,又看過去,屋子裡傳出淒涼的哭聲,令人不忍耳聞。不多久,抬出一具屍體,秦非明眼皮頓時一跳,嶽萬丘轉過來說:“此人夜裡突發了癔症,不知為何,死相可怖,倒不是有了什麼。”
秦非明最怕是疫情,但想來冬天一向不止於此,多是要夏日發了大水,嶽萬丘一說,他也信了,但這一癔症,如何讓執劍師親自來看看,嶽萬丘安排弟子將屍體帶走,卻又是如何安排?
“你還記得去年也有相傳,有人在道域試藥投毒,還是謹慎為好。”
這件事秦非明知道,尤其後來還是小寧無意中解了毒,既然對方試藥,解了毒就惹眼了,那時候他趕過去已經有人在裡麵,隻能拉著小寧就跑。
秦非明道:“此事是要小心,若有我能幫的上的,還請執劍師彆客氣。”
嶽萬丘微微一笑,按道理來說這是劍宗的事,再讓外人來做已經不合情理了。但秦非明不同彆人,而且此事他也找不到合適的人,斟酌一番,道;“風來坊的新主又死了,此事,其中大有內情。”
秦非明道:“我聽說新人心胸狹隘,欲要清洗舊部,利益之爭。”
“從前琅函天暗養死士,就從風來坊著手。渾水可摸魚,而我去風來坊太多次,一去彆人便能認出一二,”嶽萬丘生性謹慎:“琅函天生死難斷,你去之時也要小心,必要時,無需介意動手。”
秦非明暗暗決定此事決不能再有差池一二,更不能讓外域之人在道域如入無人之境,他心裡暗藏戾氣,隻聽嶽萬丘又說:“保險起見,我想讓一人跟你一起去。”
“誰?”秦非明忽然一怔,道:“月不能去,龍蛇混雜,他不適合。”
嶽萬丘笑了一笑,這笑容很有些彆的意思了,語氣輕鬆:“不是他。是皓蒼劍霨,那孩子麵生,又去過風來坊,而且他也很機靈。”
秦非明一陣混亂:“可他還小……”
嶽萬丘心中更是好笑了,秦非明一陣沒有來過劍宗,不知道少年人風吹一樣的長,誰看了都不會說他們還是孩子,還很小,當不當得起事,這又是另一回事,誰都有個開頭的。
此事說定了,秦非明又問了問師弟近況,嶽萬丘這一陣子並不忙碌,因此有機會看一看飛溟的功課,按道理來說在地織體質的限製之下,劍術很難有所進展,但飛溟漸漸掌握了合理使用血不染的邪氣,引氣入體之後便不受體質限製,功力也日有所長。
“刀宗的風逍遙拉著他合創刀劍絕學,第一招叫風月無邊,”嶽萬丘無奈的笑著搖頭:“風月無邊啊……”
秦非明心裡也是好笑,但師弟從修真院就愛跟風逍遙鬼混,若無意外,將來多半是要和風逍遙牽扯不清的,想到這裡,他忽然一頓——為何他對風逍遙沒有芥蒂,獨獨對顥天玄宿的師弟看不過去,是因為月隻是他的師弟,此事他早就知道,小寧要對他更加意義不同,還是彆的什麼緣故?
是他想得太偏激,是小寧瞞著他,是他一樣不自在於見到小寧是在那種時候,那種情況下——
秦非明不知道答案,他不想撥開迷霧,去看答案。
在冥冥之中,小寧知道一些答案,他以一貫的對於秦二的了解,覺得秦二是絕對生氣得不得了。但這又有什麼辦法,一個人生氣的時候,他又不能去哄,他已經點頭答應嫁給丹陽侯,總不見得秦二生氣了,他就回頭去說不嫁了。
丹陽侯怕傷著肚子裡的孩子,忍不住就咬他脖子,小寧氣得不行,脖子上都是牙印,如果一直咬著結醍也就罷了,畢竟他懷孕的時候也需要天元安撫,不得安撫會很焦慮不安,不安的時候他就會找衣服來做,找衣服就和鬆鼠找地方搭窩一樣,一下子變得虛弱又難過。
顥天玄宿回來了,丹陽侯答應去打聽,心裡其實有點嫌煩。他的地織對彆人熱切關心,生怕彆人生氣,是個天元都要覺得沒意思,因此彆的不說,還是咬了一回,小寧溫順的靠在他身上,過了一會兒把他推開了,又有些猶豫:“我能不能一起去?你師兄看起來脾氣挺好的,不會生氣吧?”
丹陽侯瞪了幾眼,最後投降了:“去吧。還不滿意,我帶你下山去。”小寧一下子又有些畏怯起來,他摸了摸肚子,丹陽侯站在旁邊不耐煩起來;“想見的是你,怕的也是你。”
兩人一起去,小寧有些不自在,他早就見過顥天玄宿,那時候顥天玄宿還特意避開了他一陣。
丹陽侯帶著小寧去找師兄問一問,顥天玄宿正準備要走,其實這一陣子他打算留下來,但上次離開時秦非明的心情很壞,為了安撫一陣,還是回去得好。
“我想他隻是還在思考此事,”顥天玄宿當著師弟的麵前,絕不會承認地織對此事耿耿於懷,幾個夜裡輾轉反複,心情糟到了極點:“但他並沒有真正生你的氣。等忙完了家中之事,就該來參加你們的婚禮了。”
“他會為你高興的。”顥天玄宿輕聲道:“丹陽,你若放心,也可以讓他來萬渡山莊作客一陣。”
丹陽侯認同這是個好主意,甚至打算過幾日就去,小寧看起來放心了一些,比來時好了很多,丹陽侯打了水,讓他老實的洗腳,小寧熏了熱氣,乖乖坐在椅子上,兩隻手撐在邊上,丹陽侯將他腳握在手中,用力捏了捏,小寧回過神來,還在彎著眼睛,丹陽侯看多了愁眉苦臉的地織,這個笑模樣的寧無憂垂著一雙眼睛,掃在他臉上。
丹陽侯潑了一捧熱水,澆在腳上:“你現在開心了,可以放心了。”小寧怔了一下,丹陽侯還沒說夠,又將他的腳趾捏了捏,冷哼一聲:“還好那人不是天元,是了你就更稱心如意了。”
小寧快活起來,一連串的話兒嗝都不打:“他要真是,肯定娶了他師弟,過幾年當了劍宗宗主,還贏了天元掄魁。再過幾年,就是道域神君,就是那種等他沒了以後要立石像的神君,哈哈,我要是活得長,還能跟孫子孫女指著石像說我認識這人,多長麵子。”
丹陽侯心裡很不屑他說的什麼道域神君,但說到孫子孫女,忽然就很舒服起來。這舒服慢慢漲開來,小寧晃了一下腳,眯著眼睛還在想,他抓住這人的腳掌擦乾淨了,另一隻也抓來擦乾淨了,半天,說出一句:“如今他是我師兄的人,我師兄若不是年紀不對,早就贏了天元掄魁。”
小寧一時間沒聽出他吃醋,仍覺得這話真夠幼稚的,秦二至少正經忙活過幾年,沒趕上年紀有什麼可說,不過丹陽侯走了,小寧回味過來,一時呆了一下,丹陽侯好像不是在說彆的,是怕他和秦二有什麼。
小寧心裡一個格楞,浮起西江橫棹的背影,今夜不算很冷,也沒有雪了,那天好像隔了千年萬年一樣遠,隻要他不去想,就不會冒上來再提醒他,他和一個人有過什麼,一個曾經差一點就要和他一起同吃同住同修一門的人,一個差了很多年陰差陽錯又在一個屋簷下的人,一個問他想沒想清楚,一轉眼就陌路不見的人。
但他是地織,他什麼也給不了西江橫棹,他假裝很喜歡那個人,可以在寂寞時候依偎陪伴,可以高高興興在一起生活,這就是全部。是他從生到死的未來,他假裝不知道也有人看得到西江橫棹的好,能給西江橫棹生孩子,夫婦恩愛,將來比和他在一起更好。
小寧苦笑了一會兒,他垂下眼睛,看著一點點拱起來的弧度。
他喜歡孩子,憑什麼覺得西江橫棹就不喜歡,憑什麼不讓人有彆的選擇。他不會端著水給丹陽侯洗腳,就算將來也不會,除非丹陽侯哪天倒黴瘸了不能動了,或者他腦子壞掉了,但丹陽侯會這麼做,會對他很好,會對孩子很好,將來,他也會過得很好。
過得很好也有個前提,這個前提就是他不再去想過去。想著過去,不想以後,日子是過不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