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從前見過,一時間丹陽侯想不起這人,隻看得出是刀宗的人。刀宗的人和寧無憂熟悉的很,丹陽侯想了一圈隻記得有個和盈曦差不多大的天元,麵色稍霽,道:“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千金少不在意這些,道:“刀宗笑殘鋒。”
誰也沒有寒暄的心思,千金少看了看裡麵,終於覺得要告辭了,但他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小寧在裡麵擺了擺手,還在吐,麵色看起來慘淡極了。裡麵就是大夫,外麵人也幫不上忙,千金少又道了一聲:“星宗的丹陽侯來,是不是要出遠門?”
丹陽侯眯起眼睛,惱怒起來,小寧吐完了,天元又開始發火了,他一陣陣的發蒙,身上難受極了,啞著聲音說:“沒事,你先回去吧。”丹陽侯一轉身就看見他,顧不上千金少,先進去顧他。
千金少一走,丹陽侯不能再裝下去,小寧腳步虛浮,去找掃帚收拾,他把地上吐得很難看,屋子裡很難聞,屋子後麵有燒完了的煤球,踩碎了,踩成大塊小塊的碎末,倒在地上蓋住了。
丹陽侯看著他漠然蒼白的掃地,一時間竟然不知要說什麼,小寧掃了地上的臟汙,打開門通一通風,這些東西都吐完了,他喝了一會兒茶水,到前麵拿了一包藥來煮,丹陽侯呼吸頓時粗重,看他解開了藥包上的線,一股腦倒進了壺裡,冒出一股濃烈的味道。
這一刻,丹陽侯頓時明白過來——小寧不是第一次喝藥,藥壺裡的藥已經喝過了,真不想要這個孩子,喝一帖藥就夠了。
藥是慢慢熱的,火很小,丹陽侯轉過身去倒了杯水,也是溫著的。隻有水,沒一點茶末,小寧把自己抱在手臂裡,好像很怕冷,丹陽侯又去櫃子裡找衣服,可這裡沒有厚衣服了,從前有一條很厚的,上次丹陽侯去那一戶人家帶走小寧,拿走裹了不知扔了何處。
他索性不管衣服了,走到灶間,小寧把頭埋在膝蓋裡,不出聲的發抖。丹陽侯笑了,油然而生的喜悅從心底浮起來,他蹲在不敢麵對的地織麵前,用儘從沒有怎麼積攢過的溫柔,拿出來都湊不夠個形狀。
“寧無憂,”丹陽侯頓了一下,心臟激烈的跳動,他不敢相信這一刻竟然會讓他緊張地連呼吸也不暢快:“嫁給我……我保證,不欺負你,以後……我會好好待你。”
小寧一瞬間僵住了。
沒有回音,丹陽侯等了一會兒,撲騰的藥壺沸騰的掀起蓋子,他不急於一時了——這一刻他忽然覺得他可以和師兄一樣,可以變得安然,很有耐心的等,因為地織選擇了留下這個孩子,必然就隻剩下一條路。
結局已經定下了,為何不能耐心呢,始終都是他的了。
喝完了藥,丹陽侯去外麵劈了柴火,挑滿了水缸,抓了一把米燉粥。等他回來時,小寧在床上裹了兩條被子,深深埋在被子裡了。天元的信香對他來說不再是不能入眠的壓力,一段時間裡他都吃不下東西,潮期沒來,天元也沒來,他以為是個好消息,至少後麵那個,對他來說是好消息。
小寧不無僥幸的想,也許他把人想的太壞了,隻要天元不再來找他,彆的將來總會有辦法的,至於潮期沒來,也許是因為一時之間身體還沒習慣。他等了十來天都等不來,不想再等了,收拾收拾洗了澡就出門去。
一開始西江橫棹不理他,在集市上,人來人往,他們麵麵相覷。小寧沒帶銅板,接過了魚,猜測西江橫棹想跟他錢貨兩清,摸了半天摸不到銅板,漲紅了臉下意識的想喊人,結果西江橫棹就要說話時冒出了一聲大師兄,大師兄是千金少叫的,小寧緊張之下就喊了出來,頓時窘住了。
開了這個頭,話也沒變得好說了,小寧結結巴巴的說不是故意的,西江橫棹沒賣掉幾條魚,收拾收拾就要回去。小寧幫他提一個魚簍,一提還很沉,被西江橫棹搶了過去,搶完了兩人目光對上了,西江橫棹眉頭一皺,走在前麵不說話。
小寧追了上去。
才追了幾步,西江橫棹就不見人影了。小寧沒有武功,人家有武功,頓時氣惱地停下來,該說的話一句都沒說,西江橫棹好像在告訴他,誰都是有脾氣的,憑什麼一走一個多月,半點音訊也無。
小寧歎氣,心裡委屈了一會兒,這委屈和另一種委屈不太一樣。活蹦亂跳,愁眉苦臉,可還新鮮著,魚尾巴啪啪啪啪拍的響,水落在地上會激靈靈的讓人一哆嗦,他不知不覺走了好長好久的路,在那住了小半年的茅屋外麵,他看到了西江橫棹,和當初那個來送禮招女婿的老丈。
隔著一段距離,小寧傻了眼。
他是地織,可世上多的是和儀,西江橫棹知不知道他攪了彆人誠心誠意尋上門來的好姻緣?小寧一時慌了,不敢想對方剛才對他著惱之時是不是夾了一絲鄙夷,等他渾渾噩噩的回到了長孤溪,倒在床上,他再也沒好好吃過一頓飯。
等他餓極了,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喝下去的茶水也能吐出膽汁,他就知道潮期不是沒來,而是有彆的來了。
那個彆的,來了還不久,怎麼有這種事,他又不是故意的,他這輩子也沒做過壞事啊,看病都不多收錢,循規蹈矩的埋頭做人,才一次,怎麼就這樣子了?
小寧埋在被子裡,心臟揪成了一團,看不清楚什麼血肉模糊的形狀,隻覺得飄來飄去的信香很煩人。但困意漸漸濃烈起來,困意之中,又夾雜著一絲饑腸轆轆的前兆,他饞天元的信香,饞的發抖發顫,肚子裡咕嚕咕嚕的,不是他在餓,不止他在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