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來過了?
小寧走到廚房,不由一愣,一條羊腿,半扇豬肉隨意的扔在了那裡,他從小就怕餓肚子,這一回落在星宗了,雖沒餓著肚子,現在想起來也是一樣的,一樣的想不到辦法,一樣的心慌難受,他顧不上彆的,先找了火折子,拿了乾柴來點爐子,爐子點著了,拿了刀頭劈了一塊肉下來,加了黃酒和一把條料扔進去煮。
這肉一點也不好吃,燉到了一半,小寧就止不住饞,把火扇得呼呼作響,一筷子接著一筷子,吃著吃著,他聽見後麵一聲吱呀的響,接著熟悉的腳步聲進來了。
秦非明冷漠的站在了隔著簾子的外間,風一吹,看見了他,那冷漠頓時化為驚訝,驚訝又變成摻雜著喜悅和哭笑不得的神色,好像一個凍僵的人化了身上的雪水醒了過來,露出柔和又熟悉的一麵。
小寧的肉燉的實在不怎麼樣,但也能入口,秦非明聽他說住在病人家裡整整半個月,頓時有些無言,搶在他前麵,小寧問了出來:“你是不是等了我很久?我留了紙條,可門壞了,許是壓不住就吹走了。”
“門壞了,為何不先修門?”秦非明道:“我先去了西江橫棹那裡,他說你有事急匆匆走了,千金少來找過你,都沒見到什麼人,他還去了星宗……”
“啊?!”小寧嚇了一跳,登時心虛起來:“星宗……”
“我也不知內情,星宗的人說你沒去過。千金少這幾天都忙著打聽你去了哪裡,”秦非明說到這裡,不由一怔,又輕聲道:“明天我去找他說一聲。”
千金少怎麼會找到星宗去,小寧心裡一向便知道的,定是這人一路在刀宗附近打聽,打聽到了他生病的時候有個星宗的弟子出沒,小寧搖了搖頭,有些慌亂:“不用……不必你去,我親自去謝謝他。”
秦非明安靜的吃肉,姿勢很文雅,小寧撈了一大半的肉,吃下去了許多,隱隱有些作嘔,他懷疑自己這些日子吃的太素,大吃大喝之下有些反胃,站起來走了兩圈,摸了摸肚子,秦非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
小寧還是小寧,好像瘦了些,他們有好幾個月不見麵,也尋常,從前秦非明在劍宗呆著,心裡也知道小寧走得不是他那樣的路,將來不在一起的時候要多過湊在一起的時候。一段時間不見麵,也沒有什麼。
哪裡不一樣了?什麼不一樣了?
小寧回過頭來,就看見秦二沉沉的黑眼珠子,這雙眼睛很安靜,像小時候一樣沉沉的燃燒,黑夜也能燒出灼人疼痛的光,但現在不是那時候,小寧搓了搓臉頰,搓出一個笑來,道:“秦二,你……”
秦非明彎下腰,撿起地上落著的玉牌,若無其事的遞給了他。
小寧頓時笑不出來了,臉上白得像雪,他茫然了一會兒,接過了玉牌。
“小寧。”
秦非明深深看著他的眼睛:“你去了星宗?”
“啊……你也知道星宗他們練的武功都邪門嗎,有個人非要我去給他的師兄看病什麼的,我隻好去了,他們給了這個,說什麼欠我的人情。”小寧慌不擇路,擦了擦玉牌收起來:“你乾嘛,表情這麼可怕,都過年了,就不能高興些啊,上次的傷養的怎麼樣?”
秦非明看他一伸手,順從的讓他把脈,淡淡笑了:“好吧,是我疑心病重。那個師兄你看好了沒有?”
小寧正要繼續忽悠下去,也不知哪裡一個激靈,悻悻道:“沒看到那個師兄的人,隨便給彆人看了看病,還有他們宗主,我都看過了,都是練功練傷了身。”
秦非明不說話了,小寧幫他把脈,把了一會兒脈,不敢相信自己的手指,秦非明抽回了手,笑了,道:“你可知道我今天見到了誰——休琴忘譜逍遙遊。”
小寧木著臉,許久不說話,秦非明隻得放下打岔的心思,繼續哄他:“逍遙遊要去中原一趟,臨走前,我們不過稍稍動手,旁邊還有叱酒當歌,當初你不是很喜歡逍遙遊,還特彆去學宗就為看一看真人。”
小寧心裡苦笑了起來,哪裡是為了把逍遙遊當偶像,他為了見識見識天元的信香多麼可怕,遠遠站在角落裡,還選了下風處。那些話不過是糊弄還沒分化的秦二,如今提起來,秦二不想他問下去,問發生了什麼事,竟然要和兩個天元打一架,弄得血氣湧動,經脈肺腑處處不對,眼看著一團糟。
這一團糟裡麵還有奔走了兩天找他的一份,小寧想了半條絞儘腦汁說了句:“那你打贏了嗎?”
秦非明得意的笑了,道:“反正我沒有輸,他也沒有動真格的。好了,你也該歇一歇了。”他正要湊過去,終於還是反應過來,神色慢慢變了。
湊得這麼近,秦非明反複確認,還是不太敢相信,一旦意識到這一點,轟然間一把火燒了起來,血湧到喉嚨,眼看就要吐出來,他急忙捂住了,低低咳嗽兩聲掩飾過去。
小寧急忙道:“唉,你彆亂動,我這就去找藥!”起身匆匆去了另一間,秦非明放下手,手心都是暗紅黏膩的血,他的得意和驕傲就像這口血一樣滴滴答答的從手裡流下去,落在地上去了。
他看著那攤血,又重重的、憤怒的咳嗽了一聲,這一聲仿佛要把肺腑都拉了出來,小寧倒了水過來,趕緊喂他喝下去,秦非明喝了兩口,推開杯子,手上袖子上都是血,小寧將杯子放在旁邊,低聲道:“你聞出來了,是不是?”
秦非明還想掩飾過去,但小寧抓住了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掰開來了,那是一隻握劍的手,指節磨出繭子,小寧抓住了他的手指,深深吸了口氣,看著秦非明鬱怒的眼睛,輕聲道:“我沒問過你,你也不要問我,成不成?”
秦非明一遲疑,消失了這麼久,又被天元染醍,改變了信香,他之所以不直接問,是不想讓小寧痛苦——但小寧這麼說,也許其中,有他不知道的種種,那些種種,沒有那麼不堪。
他一時拿捏不定。
小寧放下了他的手,歎了口氣:“像我這麼大的人,正經點的都成家了。我不想成家,還不能找個人偷偷摸摸來往麼?還是你看不起我了,合著覺得我也得正正經經跟誰過日子去了。”
秦非明一時間倒是寬鬆了,笑了一聲:“誰與你過日子,是天元還是和儀?”他想到西江橫棹,小寧也想到了,這時候萬萬不能讓秦二看出端倪來,頓時咬了咬舌頭,才笑了一笑:“搞不好是地織,看你每次來的架勢,這輩子都跑不出我手掌心。”
秦非明微笑道:“真要如此?”
這人一旦正經起來,小寧頓時就怕了,趕忙起來了,找藥給他喂下。小寧不像有事的模樣,秦非明心裡緊繃的弦頓時鬆懈下來,微微闔目,調養血氣,本來遇上了逍遙遊,他也沒覺得懼怕,打完了那一架就該找個地方調養一番,但他怕調養來調養去真的就拖到了開春,開春之後,他還要去再找江山如畫,處理心魔的事。
任何事一旦拖得久了,就很不像話,更容易出了亂子。秦非明照例喝了些藥,小寧收拾了一會兒便顯出了疲態,這疲憊襯得他越發瘦了下去,秦非明低聲道:“小寧,等來年開春,我們換個地方住吧。”
小寧含含糊糊道:“再說吧,再說……”他眼皮子開始打架了。
秦非明左右看看,正打算在外麵湊活一夜,小寧忽然驚醒過來,那一瞬間的慌亂讓秦非明莫名所以,小寧忽然吸了口氣,低聲說:“秦二,我肉燉的不行,你幫我再燉一些成不成?”
“明天吧。”秦非明頓了一下,說:“明天我去附近轉轉,找兩斤新鮮的肉回來。”
這句話一下讓小寧想起小時候了,他們兩個偷偷出去,秦二都說找,去樹上摸鳥蛋是找吃的,在秋天的兔子窩裡掏兔子也是找吃的,一棍子下去打一隻草叢裡的青蛙是找吃的,打著一盞風燈照黃鱔和水蛇,這也是找吃的。
他回過神來,嘴角已經抿了快樂的弧度:“彆,我現在就饞,幫我燉——”
秦非明不疑有他,出去燉肉時,小寧小心翼翼,被褥偷偷摸摸換了,聞了又聞,確定一點天元的味道也沒有了。然而他一想起此事,又很不確定——時間久了,他對不發火的時候的丹陽侯的信香沒那麼敏感了。
肉燉好了,小寧趴在桌子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