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的人不多時回來,見有人來問此事,一一都說了。丹陽侯聽得滿頭霧水,旁邊村人還在商量怎麼去請個大夫來,說來說去無人知道小寧大夫住在何處。
這個丹陽侯倒是知道清楚,因為從前他爹也是這般,滿口倒來倒去小寧大夫,連他回去都在他耳邊嘮叨不停,怪他跑去討要陣法記錄,嚇得小寧大夫再不來了。
“師兄,你先回去吧,我走一趟,很快就回來。”丹陽侯話音未落,顥天玄宿沉默了下來,那眼神頗有些奇怪,丹陽侯不由道:“怎麼了?”
“沒什麼。”顥天玄宿道:“隻是想起刀宗地界附近也有一名寧大夫,隻是起了一場大火,便再不知道大夫下落了。”
丹陽侯一怔:“怎會!誰找一個大夫麻煩!”剛說完,頓生氣悶,他失去了目標,隻能眼睜睜看人受苦,一時難以說出什麼安撫的話來,隻得硬邦邦叫那家人去尋彆的大夫。
顥天玄宿看著那家人將男子扶了起來,卻不知道能不能帶回去照顧,猶豫躊躇之間,男子又吐了口血。血氣激蕩,分明沒有武功之人也能爆發如此力量,這樣刻意投毒,為難一個尋常百姓,究竟何人在道域如此。
“回去吧。”顥天玄宿黯然道:“此事,隻怕不會是孤例。”
一語成讖,初春不到,道域又出了幾樁類似事故,一時間人心惶惶。
秦非明從賭坊裡出來時,外麵兩個漢子站在牆角說的也是此事,他麵色虛弱,咳嗽一聲打兩人身邊路過,其中一人回過頭瞧了瞧他,使了個眼色跟上去。
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
杏花打著旋而高樓窗間落下,落在血泊之中,染上暗紅。歌女臨窗站著,先瞧見了一抹白影,在昏暗的巷子裡尤為突兀顯眼,一看那影子,她心裡一癡,笑著支了下頷,靠在窗欄,目送那白影過了儘頭,轉過不見了。
人不見了,她垂下眼,瞧那杏花。許久,一聲尖叫,驚破了深巷寂靜。
秦非明坐在客棧最偏僻的一角,要了一碗酒,一碗米飯,一些肉食,小二剛下去,一把淩厲鋒芒的好劍放在桌上,劍上按了嶙峋的手掌,手掌浮動青筋,是他熟悉的劍,也是他見過的手掌。
“霽師兄,”秦非明端起酒:“好久不見。”
是很久不見了。霽寒宵打量他一陣,少年人本該意氣風發,神采飛揚,如一年前佩戴隨心不欲跟在神君玉千城身後那般模樣,在街上喝酒的秦非明不該穿白衣,白衣當不知愁,足不染塵的人穿。
“請吧,難得見麵,”秦非明為他倒酒:“霽師兄總不會以專門來見我。”
“為何不能,”霽寒宵冷笑道:“你以為自己處境很好?”
秦非明一向知道他的脾氣就是那樣,越要辯越不明,低頭喝酒,喝了一口酒,內息登時一亂。
“陸久訓的千峰翠色使得不壞,難為你內力不濟,還能擋下這一招。”
“不擋下,我就涼了。”秦非明抹了抹唇邊,白衣登時染了血,他坐的偏遠,一時遠處就沒人看見。這就是先見之明了,霽寒宵冷眼旁觀,秦非明端了飯,剛要吃,又放下去取茶杯,喝了口茶壓下去。
霽寒宵眯了眼睛打量他,他一口喝光了茶,喝得有些急,嗆咳出一些血沫,白衣又多了幾分血色。
秦非明將隨身所帶的麵具放在桌上,先見之明還有這一後手,霽寒宵一時倒是無話可說,道:“一頓飯,我請你就是。”倒也不必戴上麵具逃之夭夭。
“那就多謝霽師兄了。”秦非明摸了摸麵具,戴這麵具是為了挑戰道域劍客,同時避免劍宗發覺此事,但霽寒宵劍法卓群,想不到他現在困頓之下還要避開認識的人:“其實我也想過去找霽師兄,不過是找不到人罷了。”
“你找我?”
“是。有些事,想請霽師兄指教。”
“以你小子到處找渣滓比劍的架勢,原來先想到了我,”霽寒宵冷笑一聲:“我聽說你打敗了劍外飛仙方程俊,那些人到處在吹噓劍魔現世,劍魔,倒是風光。”
秦非明想了一會兒,一時黯然,道:“如今我也隻能如此。”挑一些比他此時略高幾分的好手,逼自己身體習慣那種感覺。
失去劍意後不久,內力也在流失,要想恢複這些,隻憑從前那樣修煉功效甚微。他思來想去,窮極記憶之中種種,也沒有一個行之有效的解法。
一個地織分化之後就不得寸進,玉千城信誓旦旦,但他把分化之後的飛溟送去修真院。如果飛溟十三歲之後不能寸進,為何還要去修真院浪費時間,秦非明想到此處,又有了繼續摸索的動力。
如同登山,已見過高處風景,心境不同從前。縱然再回到山底從頭來過,也不過是徒然,修劍也在修心,修心更甚劍招,如今半途受挫,隻有再摸索如何才能越過這一關。
找人比劍,這是一招。自然,不算太聰明的一招。至於什麼劍外飛仙,自吹自擂的名聲,若非霽寒宵提起,秦非明也早早忘了還有那樣一個人。
事實上,他現在也記不大清楚。
“你倒也不算十分糊塗,”霽寒宵哼了聲:“但你身為地織,有人照顧你,還托了逍遙遊幫你救你,那人也非無情,何苦放不下過去。”
秦非明笑了,眼前的人,最無說這種話的資格。
劍宗對當年之事,暗地裡很有些寬待霽寒宵,是誰沒事有事就去劍宗找麻煩。霽寒宵說這話,劍宗的人都要笑死。
秦非明一笑之下,又是一怔。
劍宗。他還是下意識,認為自己還在劍宗。
“秦非明,我為你指一條路。”霽寒宵冷淡道:“如今道域是非不斷,尤其這些時日裡,有個七八十歲的老頭四處找人試藥,你找出這人下落,我就幫你引薦一人。他能幫你。”
“休琴忘譜逍遙遊?”秦非明放下筷子,咳嗽一聲,他看霽寒宵的臉色就知道說中了,提醒道:“你剛說過。”霽寒宵知道那夜的事,不會是顥天玄宿說出去,自然是逍遙遊。
“是。”霽寒宵站起來,正要走,又回頭提醒道:“那你也該明白,那人托了逍遙遊幫你一把,可沒有自己留下來。本來,你不必這般艱苦。”
秦非明一怔,心頭洞徹。這才是霽寒宵的真心話。
可霽寒宵不會明白。
他和逍遙遊本無交情,更不相識,從一開始,他就知道逍遙遊受人所托幫忙,最有可能的自然是顥天玄宿。他親自對顥天玄宿說過要留下來以免有人騷擾,顥天玄宿也曾提出過轉移到彆的地方。
顥天玄宿不肯標記他,是知道他不想被人標記——因他天生孤拐,霽寒宵孤拐在表麵,劍宗有什麼麻煩,托他做什麼,總是冷言冷語,又照樣一一儘心做了,做完了繼續冷言冷語,酸裡酸氣,惹人討厭。
而他,打骨子裡就不受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