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替班(2 / 2)

所以洋鬼子要回去了。

然而,在短暫的沉默之後,草紙上驀然出現了一大堆英文字母和符號,編寫的邏輯在當時的語言環境中可謂“鬼畫符”。中量的標點符號出現在幾個勉強能辨認出的英文字母中間,擠滿了小半張紙。首行的縮進有些詩歌的意思,而分句的架勢也確實像在寫詩。但一整篇東西看下來,洋鬼子也看不懂。

然後這些字就同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不斷變幻彩色的“hello?world”浮現在草紙之上。

洋鬼子搖了搖頭,但表情的意思卻是“大受震撼”。於是當下便與師爺嘀咕起來,想讓孩子去一個叫“英吉利”的地方,進修不可思議的法術。

執事被嚇著了,抱起孩子就要走,以為碰上了人販子。先生也接連搖搖頭,“使不得”。這個孩子不能離開故土。大師您另謀高就吧。

洋鬼子聳了聳肩,然後客氣地告彆了。這是他最後一次在遠東教區服務,幾個人在愛晚亭中依依惜彆。迎風踏雪江白月,彆君去馬遺空山。執事抱著孩子,鬼子辭彆師爺。

當時隻道是尋常。

威爾特張伯倫先生此刻坐在自己簡樸的辦公室裡,屏息凝神地將清道夫從三樓找回的腦組織碎片,放進了桌上一個由樹脂凝固定型而成的人腦模具裡。隻是仔細刮下來的碎片似乎受到鑷子和銼刀帶來的物理刺激,正瘋狂地釋出生物電信號。而那些塵封於神經元細胞內的記憶,驀然地釋放出來,便猶如走馬燈一般,在張伯倫先生眼前閃回。

可他連眼皮都沒多抬一下,隻顧低著頭研究如何鋪開金屬盤裡滑膩油光的肉皮,那是被轟飛了的大腦皮層的一部分。要命的是這一塊皮層完全涵蓋了布洛卡區與鏡像神經元細胞,如果探針下得太用力,戳破了哪個地方,可能以後他都沒法兒再學會說話了。所以張伯倫先生考慮了一下,便從身前的黃梨木書桌裡翻出了一個黃銅放大鏡和一個小座鐘,再然後就屏氣凝神地開始修複這塊腦組織了。…。。

時鐘在滴答作響。除了正中間的書桌,整個房間裡就隻有兩張櫸木板拚成的陳列架,架子刷了漆,放滿了各式語言寫成的出版物。擺在正中間的是幾本歲數能趕上倫敦塔的手抄本,幾個燙金的龍飛鳳舞的拉丁字母,爬上了鞣製的熟羊皮書封,染紅處理的書皮上還鑲嵌著幾顆礦物石:鈷石、綠鬆石,以及顆粒極小的碎鑽;旁邊放著卷起來堆放的羊皮紙,展開後是一張傳令官用來宣布命令時展開的羊皮紙手稿,還有幾張用來記載神秘學裡的字符與公式。在書櫃的角落裡,還放在著一些露出書脊的宋版蝴蝶裝的古代。其中有《說文解字》,以及記載而來風靡巴黎劇院的中國戲《趙氏孤兒》的寶卷百科。這些書是通過倫敦城的幾家書店搜集而來的。

張伯倫先生對這些帶字兒的抄本很珍惜。

他的操作非常小心,儘管身上的血還沒擦乾,被掀開的顱骨也還沒掰回去;但時間似乎很緊迫,威爾遜張伯倫此刻完全顧不上自己的情況,在燈下細細簌簌的使著鑷子和探針,宛如正在解剖兔子和青蛙的醫學院學生,繼續對大腦皮層的複原。門口偶爾響起兩聲腳步聲,但很快就走了。張伯倫先生在工作的時候,門口會掛上一支燃燒著黃色火焰的煤油燈。此時不歡迎任何訪客。門口經過的仆人們好像很明白這個道理。

又過了一會兒,細微的汗珠沁出了整張臉龐,與時鐘賽跑的張伯倫先生手不禁抖了一下,緊張地俯下身子檢查剛剛的探針有沒有刺破大腦組織。走廊此時則響起一個緩慢而篤定的腳步聲,精準地跟著時鐘指針的滴答聲響起。聽到了腳步聲之後,張伯倫先生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完全鋪開了的大腦皮層被電極充分地刺激之後,已經呈現出了緊繃的狀態;而張伯倫用兩根鑷子小心翼翼地將這塊皮層放進了樹脂容器的最上層。

腳步聲停在門口,沒有進一步表示,似乎靜靜地等著張伯倫打開房門。張伯倫莊重地捧起了那整座樹脂容器,緩緩地擺上了書架,然後整了整衣服,緩緩地打開了門。

門口站著一個身形挺拔的中年人,黝黑的皮膚,留著精心修建的絡腮胡,嘴角總是不自覺地抽搐一下,似乎要拉出一絲玩世不恭的笑容,但很快就被一種憂傷而嚴肅的沉思表情掩蓋了。他穿著同張伯倫先生一模一樣的衣服,手上還拿著寫有“比阿麗特”的名片,但似乎寧願站在門口,也不想邁進來。

“我,我來了,”當張伯倫先生看到門口的來人時,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發出神經質的痙攣,“抱歉,比預定的時間晚了點兒,不然敲門之前,我就應該咽氣了。”

“不必擔心,您已經做得很好了,”門口的人似乎能感到一種濃厚的悲哀意味,從張伯倫先生的雙眼中彌漫開來,這與他剛剛麵臨生死時的平靜與鎮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我不想進來,謝謝你。”…。。

“不,你,你必須進來。”自從給來人開門之後,張伯倫先生就一直都在忍受巨大的痛苦,那張寫著他名字的那張名片,也沾上了正在從五官流下的鮮血。似乎在同麵對門口的來人打了照麵之後,張伯倫就在經受巨大的痛苦。而這些痛覺,似乎在槍擊之後很久才姍姍來遲,“大腦已經拚不好了,但布洛卡區還是修複完成了,您隻要吃下去,就能得知剛剛發生的一切。我時間不多,沒有辦法親口向您報告了。沃爾夫失控的時候,打死了無辜的人,我把她的死替了,也就注定活不了了。但我的任務,完,完成了。你現在進來,吃,吃了我,你就都明瞭了。”

張伯倫疼得彎下了腰,在來人麵前,他的身體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溶解。毛發也變成了黑色的粘液,滴滴答答地融進了衣服裡。血淚從雙眼中淌下,而他甚至提前準備好了一個用來接血的盆子,避免讓自己的死亡弄臟這一整塊地毯。

“還,還有事沒做完,沃爾夫為什麼發瘋,我,我還不清楚。但不好意思,剩下的事都交給你了,張伯倫先生,名,名片您可以拿走了。我將名字,還,還給您。”

被稱為張伯倫先生的男人看著眼前這個的血肉正在不停融化為一灘血泥的張伯倫,還是遲遲沒有動。

“吃,吃掉我,不,不然就來……”

“不,威爾遜張伯倫先生,我允許您用這個名字去世。為表敬意,這個名字不會再給彆人了,但請允許我先借用一下您的名字,好完成您沒有完成的工作。放心的去吧,從現在起,您的一切因果,都由我來承擔。”

正在化成一鍋血肉糊湯的威爾遜張伯倫顯然已經無法開口了,但即便聲帶已經融化,散發了一陣極其惡臭的血腥味,展開門口的男人仍然認出那一對沒有融化的眼球在深深地注視他,那是“謝謝”的意思。

短暫的目光交接之後,銅盆裡的眼睛向天一翻,沉了下去。站在門口的人終於走了進來,伸手在血池中撈出了被鮮血浸得嫣紅的名片,血液很快就滲入了來人的手指,然後變得乾乾淨淨。他將名片插入胸前的口袋之後,打了個響指。女仆比阿麗特便從一樓的樓梯奔向了辦公室。

“請將他端進院子裡的那口金製的棺材裡,封好之後再命人下葬。”

比阿麗特沒有說話,但點了點頭。她哽咽著,幾乎無法發出任何其他的聲音。良久之後,一個充滿了哭腔的聲音才悠悠地響起。

“大人,他……他的墓碑上應該刻什麼名諱?”

“什麼都不要刻,在墓碑立好之後,隻要刻上‘他長眠於此,為了一位天使’就可以了。我死的時候,這個名字會還給他,屆時你再刻上去就行了。”

“大人,您……”比阿麗特猛地抬起頭,她的眼眸因為悲哀與驚訝而蒙上了新的淚水。同樣發出驚呼的還有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門口的卡門女士。

“彆哭了,孩子。去吧。”威爾特張伯倫麵無表情而又鏗鏘有力地將這句話講了出來。趁著“複仇”兩個字帶來的力量,比阿麗特站起身來,小心地將一盆血肉捧了出去。

“我請您查的人有下落了嗎?”

“有的,張伯倫先生。已經找到人了。”

“那麼,卡門女士,請隨我一起去吧。親人為死者流淚,愛人為死者報仇,”威爾特張伯倫用力地跺了跺腳。

“遵命,我跟您走。”卡門女士深深地行了一個禮。兩人一前一後地從屋子的正門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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