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等小人物,一朝撞了大運,僥幸得遇貴人垂青,自然會打蛇竹棍上,貪得無厭!
“你這卑賤的狗奴才,我家小姐不過是看你可憐,隨便賞你一根骨狗骨頭而已,你彆給臉不要臉!”
壯漢察言觀色,怒聲喝斥道。
“古人雲,無功不受祿!”
“我周長生雖出身卑微,卻也算知書達理,知曉,讀書人不應低眉下氣,不應食‘嗟來之食’的道理,這錢我不能要,也不會要。”
周長生不卑不亢,無懼壯漢淩厲目光,對著慕嫣兒遙遙行禮,聲音雖不大,語氣卻一片堅決。
“嗟來之食?有點意思。”
少女啞然一笑,不禁高看了少年幾分。
沉吟片刻,少女那仿若空穀幽蘭般的悅耳聲音,頓時隨風輕輕傳來:
“周長生,你也無須多想,這一千錢,並非施舍於你的嗟來之食,權當我借你,便是。”
“你若真有心,他日若能乘風起,勿忘今日,切記與人為善,便可。”
“福叔,我們走。”
“是,小姐!”壯漢將荷包擲於地,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周長生,轉身就走。
主仆二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雪海。
周長生頓時心生感動,始知少女一片赤子善心,而並非瞧不起他。
但猶豫了一瞬,周長生還是彎腰撿起地上荷包,起身追去。
然而剛走沒幾步,瞎眼少年那瘦弱的身軀,卻忽然撞在一位高大巍峨的儒服威嚴老人身上,險些跌倒在雪地之中。
“學生周長生,見過夫子。”
待“看清”來人之後,周長生趕緊起身,執弟子大禮。
“學生?”
王老夫子勃然色變,怒聲而喝道,“好大膽的狗奴才,你算什麼東西,也配稱老夫學生?”
砰!砰!砰!
似乎因為太生氣,王老夫子手中戒尺高高舉起,重重在少年腦袋敲了三下,拂袖憤然而去。
“以本公子之才學,尚且不能入夫子法眼,區區一介卑賤放牛奴,竟也妄想拜入夫子門下?可笑,可笑!”
遠處竹林下方,一位衣著華貴的錦衣少年,冷眼旁觀著,眼中不禁滿是嘲諷。
“公子您何等身份,又何必和一個狗奴才一般見識?”
“一月之後的結業終試,公子您定可一鳴驚人,位列魁首,力壓慕嫣兒,從而讓夫子刮目相看,將那‘舉薦’名額授予於您,”
一旁,青衣小廝討好媚笑,望向周長生的目光滿是輕蔑。
“若非族中‘舉薦’名額暫缺,似這等窮鄉僻壤之地,本少爺光想想都覺得很惡心,又怎麼可能來此讀書?”
“不過那慕嫣兒,倒是生得頗為美麗,實為意外之喜。若能博得這小美人一笑,本公子倒也不虛此行。”
“也罷,本公子暫且再忍耐一月便是,反正那‘’舉薦’名額,舍我其誰!”
錦衣少年一聲冷哼,手中折扇一搖,竟扇出陣陣熱風,頗為奇異。
而這一切,周長生渾然不知。
眼見天地茫茫,白雪皚皚,那少女早已了無蹤跡。
周長生將裝有千錢的繡花荷包,重新懸掛於腰間,靜靜站在竹林小院外,紋絲不動,似等待那小牛歸來,又似另有深意。
不知不覺間,夜色漸濃,天空如墨,已是傍晚“黃昏”之時。
鵝毛大雪,紛飛而至。
黃昏乃是一日中最為寒冷之時,漫天大雪會一直持續到第二日午時“日落”,三百年來周而複始,從不間斷。
此時,小牛依舊遲遲未歸,蹤跡全無。
沒有了這唯一的禦寒手段,周長生自是冷得瑟瑟發抖,痛不欲生。
但一想到某種可能,周長生卻並未畏懼,反而心中一片火熱,無懼漫天冰雪,依舊迎風傲雪而立,一動不動。
雪越來越大,徹底覆蓋少年一雙赤足,漸而齊膝,再而沒腰,及至大雪淹沒少年脖頸之際,天地已是銀白一片,萬念俱灰。
周長生隻覺渾身氣悶難忍,如墜冰川寒潭,冷得痛入骨髓。但他依舊目光堅毅,不為所動,咬牙默默堅持著。
因為周長生明白,他想要掙脫命運的枷鎖,逆天改命,此乃唯一的通天機緣。
絕不能放棄!
又過盞茶功夫,眼看大雪就要淹沒唇鼻,周長生的意識也開始模糊,幾近窒息。
然而就在這生死之間,天地悠悠,卻忽而傳來一聲蒼老的悠長歎息,“汝之將死,可曾後悔?”
“回夫子,學生無悔!隻因——朝聞道,夕可死矣!”
周長生大口喘著氣,用儘渾身最後的氣力,虛弱地說完這句話之後,頓時雙目發黑,旋即墜入無儘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