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的喊殺聲越來越弱,晨曦初露,
柔和光線灑向大地,天終於亮了。
持續一夜的攻寨之戰,
隨著光明到來,落下帷幕。
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與焦土味道,硝煙遍地,
就連空氣中似乎都出現了一層暗淡的朦朧,
那是清晨的薄霧,還有彌漫在空氣中的火藥硝煙。
營寨四周,
天竺人的屍體橫七豎八,宛如秋收後遺落在田野上的稻穗,
隻不過這些“稻穗”再無生機,靜靜地訴說著戰事慘烈。
他們的麵容或扭曲或安詳,但無一不透露著最後時刻的恐懼。
他們身上大多插著箭矢,
鮮血早已乾枯,凝固成暗黑色的斑塊,
還有一些躺在被燒焦的雜草旁,
衣服被燒得破爛不堪,露出焦炭般的皮膚和裸露在外的骨骼,刺鼻的氣味也隨之發散。
在他們周圍,四處都是斷裂的兵器和破碎的盾牌,
隱隱約約能聽見兩聲微弱呻吟,
幸存者在死亡之地微弱呼喚,掙紮求生....
晨風輕拂,似乎想要帶走一些悲傷與血腥,
但空氣中那份沉重卻久久不散。
戰旗破碎低垂,在風中輕輕搖蕩,
漆黑的烏鴉落在枝頭以及殘存的帳篷上試探性鳴叫,
黝黑的眼光盯著大地上的屍體,想著何時能夠飽餐一頓。
遠處,刀槍碰撞之聲隱隱響起,
不過這一次,怒吼聲變得沙啞,聲音也不像以往那般起起伏伏...
在整個軍寨的東麵城牆,依舊存續著抵抗,
左時泰用力揮舞著手中長刀,
將其狠狠地嵌入到一名上前的麓川人脖頸中,
他眼中閃過一絲愕然,鋒利的長刀居然沒有將這人的腦袋砍下。
很快他便心中了然,眼前那已經變成血紅色的長刀刀刃上,已經多了不知多少缺口密密麻麻,如鋸一般。
左時泰無奈一笑,將長刀用力一抽,
齒般的長刀與血肉骨骼發出了晦澀的摩擦聲響,讓人忍不住皺起眉頭。
眼前敵軍緩緩倒下,左時泰粗壯的喘息聲再也無法抑製,
他一個踉蹌,半跪在地,手拄長刀以使自己不再倒下....
從昨夜戌時,到如今辰時,
整整十二個時辰,廝殺從未停歇,
他已經不知道麓川人死了多少,也不知那些天竺人死了多少,
他隻知道,眼前這些敵軍陷入了瘋狂。
他從未見過此等戰事,為了攻下一個城寨,付出萬餘人的傷亡。
前仆後繼,攻勢不停。
左時泰心中疑惑一直縈繞,
但他想不明白,便不再想。
他用儘最後一絲力氣,強拄著長刀勉強站起,將長刀甩了甩,試圖甩掉其上的血肉,
但因為力氣的缺失,從而變得軟綿無力,隻能使得絲絲血跡在刀刃上流淌。
左時泰臉色平靜,發出一聲輕歎,旋即看向前方,
在前麵,是緩緩靠攏過來的敵軍。
為首之人是一上身赤裸的大漢,
膚色黝黑,身強體壯,看起五官像是天竺人。
此刻,他身上充斥著鮮血以及密密麻麻的細小傷痕,
裸露在外的皮膚傷疤縱橫,在鮮血沐浴下顯得尤為明顯,如同一條條蜿蜒的蛆蟲。
如野人般的淩亂長發浸染鮮血後變成了暗紅色,鮮血不停滴落。
廝殺聲越來越低沉,漸漸悄無聲息,
場麵變得靜悄悄的,隻有蟲鳴鳥叫在輕輕回蕩。
“明人,不堪一擊。”
雄渾嘹亮的聲音從壯漢口中傳出,
左時泰看了過去,能看到他那咧開的嘴唇,
以及嘴角蘊含的笑意,心中陡然湧現出一絲不甘!
他現在有些後悔,沒有將軍中人儘數帶來雲南!
若是一支整建製的軍隊在此,斷然不會如此狼狽。
左時泰臉上無奈一閃而逝,發出了一聲輕歎。
遙望四周,整個東側城牆的守軍已經沒有多少,大抵隻有那麼百餘人,
他們渾身染血,相互依偎在一起,警惕地盯著愈發靠近的麓川軍卒,
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麻木,
他們殺敵殺到手軟,
那些天竺人就這麼直愣愣地衝上來,將脖子耿直,
一個一個,生生將他們的力氣耗儘。
鳥兒開始在遠處枝頭試探性地鳴叫,試圖恢複往日的寧靜,
但在這片被戰爭蹂躪的土地上,
一切都顯得那麼不自然,那麼格格不入。
血與火,才是此地的基調。
疲憊與哀傷一點點湧了上來,在場為數不多的軍卒一點點直起身子,
眼簾低垂,盯著那愈發靠近的麓川軍。
“嗬...”
不知何時,不知何處,突兀出現了一聲輕笑。
左時泰緩緩抬起腦袋,盯著那體型異常壯碩的麓川將領,眼中流露出一絲怪異,
視線挪動看向他身後那茫茫多的人山,苦澀地搖搖頭。
麓川寧願付出萬餘人的傷亡,也要攻破城寨,
這一戰輸得不冤。
隻是他有些疑惑,
“死這麼多人?值得嗎?”
阿魯塔臉色平靜,視線掃視四周:
“在山林中,有一些生靈,生下來就注定會遭遇捕殺,也注定會死。”
“這些族人,也同樣如此。”
族人?
左時泰瞳孔微微放大,麵露詫異,
看著眼前壯漢的雄壯身軀,有些驚疑不定。
很快,左時泰似是想到什麼,眼睛瞪大,發出一聲驚呼:
“你是阿魯塔?”
立在不遠處的阿魯塔麵露一絲詫異,
歪了歪腦袋,看向左時泰,發出一聲輕笑:
“想不到,這世上還有人認識本將。”
“你不是死了嗎?”
左時泰聲音有些急促,阿魯他這個名字旁人可能不知,
但他太過清楚,也太熟悉了。
在洪武十四年之時,他跟隨穎國征討雲南,
打得故元勢力以及麓川勢力節節敗退。
就在麓川重整旗鼓,準備再次與大明一決死戰時,
麓川軍中占據大半的天竺人反叛了,為首之人就是阿魯塔。
也是在那次,麓川的老國主思瓦法儘失人心被大臣所殺,
麓川攻勢不攻自破,大明輕取雲南。
而等到思倫法即位後,阿魯塔不僅沒有被懲處,反而成為他麾下大將,
阿魯塔最顯赫的一次征戰,便是在洪武十八年的景東戰事中,
那一戰麓川國主思倫法親自領隊,
帶領五萬兵馬號十萬直取景東府,其領兵大將就是阿魯塔,
在猛攻之下,不僅是攔截的兩萬明軍戰敗,就連者吉寨也被圍攻淪陷,
都督馮誠帶領精銳騎兵千裡馳援,可就在蒙樂山路口遭遇大霧,慘遭伏擊,
馮誠艱難逃脫,大半精銳騎兵戰死。
而操持此事的,就是眼前的阿魯塔。
但自那之後,本以為阿魯塔會成為麓川第一勇士,
但罕拔自天竺而歸後,阿魯塔便消失的無影無蹤。
坊間傳聞是其功高蓋主,在天竺人中頗具威望,所以被站穩腳跟的思倫法斬殺。
沒想到,如今居然再次出現了。
知道了他的身份,左時泰心中明悟,
眼前這些天竺人如此不要命地送死,原來根源是此人。
左時泰抬起腦袋,看向阿魯塔以及他背後的人山,略帶詫異地開口:
“身為天竺人,用族人的性命來獲取攻破城寨之機,他們似乎信錯了人。”
阿魯塔乾澀的臉上露出一些輕笑,緩緩搖了搖頭:
“死,對於他們來說,是一種解脫,來生他們會獲得安康。”
對於此等鬼話,左時泰自然是不信,
他臉上露出幾分釋然,長長歎了口氣,感受著胸口的脹痛以及身上諸多傷口的刺痛,
心中充滿苦澀,他不後悔來雲南,也不後悔如此布置戰事,
他後悔的是,沒有提前察覺到此人身份,
也沒有來得及向金齒衛以及雲龍州傳信。
很快,劇烈的疼痛讓左時泰的腦袋愈發清醒,
他低頭看去,隻見胸口上的甲胄已經多了一道刺目刀傷,
血肉翻滾而開,不時向外湧出鮮血。
忽然,左時泰微微愣住了,
充滿黑暗的心中突兀的劈下一道雷光,讓他眼中產生了絲絲明悟。
左時泰猛地抬起頭,看向前方已經站定的阿魯塔,
以及其周圍的諸多麓川兵,呼吸一點點急促,
“你,你是故意不使用標槍的。”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