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堂之內,光影錯落,不知何時,陸雲逸悄然退去,
唯餘沐英一人孤零零地占據正堂。
鑽進來的陽光一點點黯淡,投下斑駁陸離的影子,
在空曠的大堂地麵上緩緩舞動,更添幾分深沉。
沐英端坐於雕花梨木椅上,背影挺拔,手中茶杯輕輕晃動,細碎的波紋在茶水表麵蕩漾。
他的麵容沉浸在半明半暗的光線中,
眉頭微蹙,眼神深邃。
正堂內靜得隻能聽見茶水落入杯底的細微聲響,以及沐英那不自覺間加重的呼吸。
不知何時,輕微腳步聲響起,由遠及近,
後堂的門簾輕輕晃動,身穿華服的馮氏緩步而出,身影在微光映照下更顯雍容華貴,
她靜靜坐在沐英一旁,麵容溫婉中帶著關切,輕聲問道:
“如何?”
沐英仍舊端坐在椅上,眉頭緊鎖,如同兩座難以逾越的山峰,臉上沉思未減分毫。
他沒有回答,隻是輕輕抬手,指尖在茶杯邊緣摩挲,發出細微聲響。
等了許久,馮氏臉上的關切逐漸轉為焦急,
她輕輕咬了咬唇,眉宇間不自覺地皺起了一道淺淺紋路。
她輕輕推了推沐英,聲音裡帶上嗔怪:
“你這死人,說話啊,在家裡還擺官威。”
沐英臉上閃過不悅,隨意地將手一揮:
“彆吵,我在想。”
“還想什麼啊,雲逸都去與婷兒談情說愛了,
這時候你再說人家不行,婷兒怕是要揪你的胡子。”
馮氏臉上出現幾分慍怒,氣鼓鼓地拿起沐英的茶杯,就這麼喝了起來。
直到此時,沐英凝重的臉龐才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複雜,還有一絲絲無奈。
“雲逸是少有的青年俊傑,我隻是有些拿不準。”
馮氏一愣,眉眼中帶上一絲絲疑惑,聲音不由自主地壓低:
“還有你拿不準的人?”
沐英露出苦笑:“人心隔肚皮,又怎麼能儘數看得準。”
“雲逸年輕,年不過十九,但心思深沉。
今日他所說之話可謂是石破天驚,高屋建瓴,
此番言語,朝堂上的一些大員都無法體悟。”
“什麼話?”馮氏臉色凝重下來,目光凝視,出言發問。
“不要問了,此等話語不能傳出去,若是傳出去了,你我都有禍端。”
此話一出,馮氏頓時瞪大眼睛,眼中閃過一絲凜然:
“他要謀反?”
“誰謀反會與我說?”
“也是..”
沐英這麼被他一打岔,凝重的心緒頓時被毀壞一空,發出一聲歎息:
“他還是決定去北平行都司。
隻是,他所說之話,若是換作旁人,我定然相信,但他所說,我倒是有些狐疑。”
“狐疑什麼啊,雲逸是邊民出身,盼著過好日子還錯了?還是忠於朝廷錯了?
有太子殿下與藍玉庇護,這事他不去乾,還有誰能去乾?
真到了大事上,還得靠自己人,
有此覺悟,旁人高興還來不及呢,你還懷疑上了。”
馮氏將茶杯放下,將手在腰腹一揣,有些生氣,而後她又開口說道:
“家世清白,人又能乾,打仗又厲害,
如此好女婿你若是不搶,就讓旁人搶走了,也就是藍玉沒有女兒,要不然哪輪得到你。”
“婦道人家!你懂什麼!”
沐英有些氣急,從她手裡搶過茶杯,想要喝上一口,
卻發現裡麵一乾二淨,不由得翻了個白眼。
一旁的馮氏輕輕伸出手,沒好氣地說道:
“拿來。”
“乾什麼?”
“倒茶!”
馮氏站了起來,氣鼓鼓地搶過茶杯,快步走到一側,
將茶水滿上,還伸出手試了試溫度。
“給。”
沐英拿過茶杯,沒有去飲,而是淡淡開口:
“其實我心中也隻是懷疑,壞就壞在他能打仗上。”
“此話怎講?”馮氏露出疑惑。
沐英臉色凝重,沉聲開口:
“他說自己行的是劍走偏鋒之道,屢屢冒險,
但我看啊..他的所作所為,看似危險,實則儘在掌控,
走的也不是什麼兵出險招,而是細致入微,治軍從嚴的路子。
想要做到此等事,對於人心以及戰場的把控要十分得體到位,
否則,失之毫厘謬以千裡,如此之人,心思會差嗎?
我是怕他察覺到了陛下的用意,故意做給咱們看呢。”
“到底是什麼事?”
馮氏此刻滿臉疑惑,明媚的眸子波光流轉。
“此事就算是我也隻是猜測,
父親到底如何想,誰也不知道,
在事情未有定論之前,夫人,我不能告訴你。”
這麼一說,馮氏也鄭重起來,思慮片刻,道:
“君子論跡不論心,隻要他與楚婷好好過日子,不就行了?想那麼多作甚?”
“你啊,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順眼,
婷兒,我本意是想給她找一個尋常人家,
不論是指揮使還是都司僉事都可,
有些才乾,但也彆太能折騰,能安安穩穩過日子。
雲逸倒是極好,但處處都透露著雄心壯誌,
人太能乾了,也不是什麼好事,稍有不慎就要一腳踏空,萬劫不複,
如今朝堂上又鬥成了這副樣子,
前些日子京城來信,藍玉與趙庸他們鬨得不可開交,
事情起因就是陸雲逸與俞通淵的恩怨,這讓我怎麼能放得下心啊。”
馮氏聽聞此言也麵露震驚:“他們不怕藍玉與太子殿下?”
沐英緩緩搖頭,眼中生出了一些陰霾:
“朝堂鬥爭哪有退縮一說,都是你死我活,沒有折中之法,
怕就不鬥了嗎?
藍玉背後有太子,趙庸他們背後就沒有人了嗎?
雲逸與楚婷結親自然是好事,
俞通淵趙庸一乾人還有他們背後的人,我不會怕,
若是他們想要用什麼手段,咱們一並承下便是。”
此話一出,一股雄踞西南誰與爭鋒的氣勢油然而生。
沐英臉上也帶著一些冷冽,雖然身穿常服,帶著掌控西南兵馬的威嚴。
但很快,他便露出幾分擔憂:
“我是怕,日後雲逸出了什麼事,你我保還是不保?
不保,婷兒會傷心難過,保,會讓父親難做。
朝廷爭鬥到了何等地步,你我遠在西南,怎麼看得清楚?”
馮氏抿了抿嘴,釋然著問道:
“要不...我給叔父寫一封信,問問他的看法?”
沐英擺了擺手:
“宋國公已經躲了起來,你還要去添亂,婦道人家!”
“那你說怎麼辦,難道不嫁了?”馮氏挺直腰杆,怒目而視。
沐英單手扶額,麵露無奈:
“事情都到這一步了,怎麼能不嫁?”
“那不就成了,我去找大和尚看日子。”馮氏臉上綻放出笑臉。
“看什麼日子,本侯說三日後是黃道吉日,他還能說不宜婚嫁?”
馮氏瞥了他一眼,嘴裡嘀咕:
“總要走個流程,要不然太隨便了。”
說完,正堂內便又剩下了沐英一人,氣氛重新變得凝重。
......
沐府後院,陸雲逸此刻正與沐楚婷一起坐在涼亭中,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
沐楚婷側著頭打量著陸公子,發現他臉上帶著陰霾,似是心事重重,
就連回答的話也有一些心不在焉,前言不搭後語。
“陸公子,是有什麼心事?”
頓了片刻,陸雲逸才將眸子投過去,露出幾分歉意:
“還請沐姑娘莫怪,陸某有些走神了。”
沐楚婷並沒有見怪,反而抿嘴一笑,視線輕柔:
“若是陸公子有煩心事,也可以與楚婷說道一二,
書上說,若是心緒煩悶,將事情說出來就會有所緩解。”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