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前軍斥候營寨的蔣瓛心緒已經沉重到了極點,
並不是因為名單之事沒有探明後續,
而是他在大軍之中又發現了一個無法掌控,甚至看不透之人,
並且在先前的交鋒中,他落入下風。
大軍之中,能給他如此壓迫的,
隻有那些底蘊深厚的軍候,還有那些家中顯赫的世家公子。
今日,又增添一人。
而且,他先前潛入陸雲逸的軍帳並非沒有收獲,
至少他在驚鴻一瞥中看到了桌案上那一本厚厚的藍色書冊。
長時間待在中軍大帳的他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是整個大軍的軍功冊,居然出現在一個小小參將的桌案上!!
蔣瓛心中的忌憚已經不能用言語來形容,
他清晰地記得前些日子申國公鄧鎮想要拿著軍功冊挑選一些年輕的將領,
記錄在五軍都督府的案牘中,加以關注。
但大將軍藍玉卻以還未整理完全拒絕,並告知要等一等。
當時隻道是尋常,今日見到才心中明悟。
哪裡是沒整理完全,分明是不在中軍。
蔣瓛身騎戰馬,視線一點點空洞,
舉目望去燈火形成的長龍蔓延,一眼看不到儘頭,似乎要與天上的月亮爭輝,
他將馬速慢了下來,伸手入懷,
拿出了那張泛黃紙張,看著上麵的名字,無奈歎息一聲,將其撕得粉碎。
在陸雲逸這裡碰了壁,蔣瓛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明悟,
這北征大軍之中藏龍臥虎,
那些權貴女子的死亡絕非偶然,說不得就是哪位軍候故意為之,
就是為了讓朝廷無法掌控這股力量,其中有沒有私心蔣瓛不敢想,
但以如今的結果來看,對朝廷無異於是有益的。
諸多軍候也樂見其成,
她們的死就如北元王妃的死一般,
被很多人注視,但最終落得悄無聲息。
他若是再不長眼去刨根問底,說不得會死於非命。
蔣瓛趁著夜色回到了中軍,他將戰馬交給軍卒,自己則徑直走向中軍大帳。
一路行來的半個時辰裡,他考慮了許多,
操控草原罪人之事他已經打算放棄,
但卻可以借著其他理由,窺探一二。
已至子時,軍中大帳的燭火依舊沒有熄滅,
戰事結束,大將軍藍玉的軍務雖然沒有戰時繁多,
但戰事結束後的一些後續處理同樣讓人心煩。
功勞的分配、俘虜的安置、隨軍民夫的賞賜,
以及大軍入境後的去向都需要他親自操持,力求儘可能地做到麵麵俱到。
至少在功勞分配這一方麵,戰後要比戰前更加繁瑣。
此時,大將軍藍玉坐在桌案後,皺著眉頭盯著手中文書,
眼中帶著一絲絲惱怒,還有一些無可奈何。
軍中的糾纏比之朝堂之上絲毫不差,這關乎家族門楣也關乎子嗣福澤,誰都不肯讓步。
更麻煩的是,軍中之人手中拿的是刀,動怒就砍人,稍有不慎就是內鬥廝殺。
眼前這封軍報,就是兩個千人隊在對後軍營寨一處關鍵防禦的攻破上有了糾紛,
雙方誰都不服,如今有些劍拔弩張。
兩個千人隊一個主攻一個佯攻,但敵軍的防禦主力卻出現在佯攻之地,
最後正麵戰場毫無疑問地大獲全勝,
而那佯攻的千人隊也憑借軍卒悍勇生生地將其防禦主力擊潰,隻不過損失慘重,半數負傷。
至於此戰主功,上官照章辦事,記在了正麵戰場的千人隊身上。
如此佯攻的千人隊就有些不服,一來二去二隊就結仇作怨。
此事能鬨起來的原因,
歸根結底是佯攻千人隊的千夫長是已故鎮國上將軍茅成的小兒子,否則照章辦事即可。
藍玉臉色陰沉,抬起手捏了捏眉心,輕輕歎了口氣,提筆書寫,
[兩部軍功由軍律擬定,茅子隱馳援有功,主戰破敵,另有封賞。]
主攻軍卒的軍功無論如何也不能克扣,否則此事傳出去再想讓軍卒們賣命主攻,千難萬難。
隻有給茅子隱另外找補一二,
一邊是前線軍卒,另一邊是功勳之後,兩邊都不能怠慢。
寫完後,藍玉將那冊子一丟,氣呼呼地拿起茶壺咕嘟咕嘟地喝了起來,
征虜大將軍看著風光,
但大軍中不知有多少人罵他,不知有多少人不領情,
打勝仗時齊心協力,恨不得兩肋插刀,一到了分功之時就大打出手,兩看相厭,哪來的道理。
就在這時,略顯輕快的腳步聲自軍帳外響起,
藍玉眉頭一皺,看了過去。
果不其然,是身穿一身黑色常服的蔣瓛。
“參見大將軍。”
“如此晚了,所來何事?”藍玉臉色凝重,直直地盯著他。
蔣瓛輕輕一笑,朗聲道:
“大將軍莫要著急,並無什麼大事,隻是覺得中軍對於一些草原權貴的安置有些不妥。”
“恩?有什麼不妥?”
藍玉眉頭緊皺,低頭看向桌案上堆積的軍報文書,從最下麵抽出一本放在身前。
蔣瓛抿了抿嘴,將剛剛陸雲逸所說草原人借助草原權貴名頭作亂的事說了出來,
還添加了一些自己的理解,
比如在山西陝西之外鬨事的幾位隻有千餘人的‘可汗’,以此來增加說服力。
可卻沒承想,藍玉的眉頭愈發緊皺,眼神也愈發怪異,最後展開了手中的文書,
蔣瓛一邊說,藍玉一邊看...
一刻鐘之後,蔣瓛頓了頓,說道:
“大將軍,草原權貴要妥善安置,否則後患無窮啊。”
蔣瓛抬起頭看向藍玉,頓時一愣,大將軍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大將軍?”
“啊,你說得對,對於草原權貴的安置的確要記錄在冊,避免一些人頂風作亂,你說得很好。”
藍玉擠出了一抹笑容,看向蔣瓛:
“你還有什麼事嗎?”
“沒有了。”
“那就下去吧,我還有一些文書要處理。”
“是。”
蔣瓛眉頭緊皺,轉身離去。
看著他的背影,藍玉揪了揪耳朵,低頭看向手中文書,
隻見上麵有幾個左右扭曲,像是瀕死之人所寫之字。
《論正統之名與草原政局之要:大明伐元之鑒》
....
十日後,因為長時間的日夜勞作,
中軍所在飼養上等馬的草原俘虜多有死傷,
便展開了以往就有的俘虜輪換之法,
前軍俘虜入後軍,中軍俘虜入前軍,後軍俘虜入中軍,
以此來減少俘虜死傷,還能讓勞作雨露均沾。
蔣瓛如往常一般在拔寨之時站在高處,
看著那些草原俘虜拔出營寨,喂養戰馬,眼中的欣賞以及渴望毫不掩蓋。
昨日被調走的中軍草原俘虜,已經累到脫相,還是在努力堅持,直到生生累死,
不過十餘日,這處有兩萬草原俘虜的營寨就已經少了將近千人。
疾病、勞作、饑餓都能帶走他們的性命。
看著眼前一切,蔣瓛拿出隨身帶著的冊子,在上麵飛速記著什麼。
在前軍斥候部的遭遇讓他下定決心,要投放一些力量到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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