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義沒有了以往的沉穩,
緊鎖的眉頭在這一刻舒展開來,仿佛被春風吹散的陰霾,露出了久違的輕鬆。
他的嘴角微微顫動,眼裡反射著天空依稀的光亮,
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最終化為一抹深深的微笑。
帶著對過去的釋懷,有對兒子那未曾實現的期望,更有對陸雲逸無儘的感激。
陳景義雙手作揖,朝著陸雲逸躬身一拜,久久不曾起身。
....
午時,天色已經大亮。
慶州府衙門前人潮擁擠,氣氛沉重。
陰沉已久的天空也在今日放晴,陽光灑在青石板上,反射出耀眼光芒。
府衙內大門敞開,兩側的衛士神色嚴峻,在裡麵還站著一些慶州的官員,劉知州也在其中。
在他們身前,還擺著一張巨大的告示,上麵寫著一個又一個名字,滿滿一大張。
大案塵埃落定,以往冤死的軍卒家屬們匆匆趕來,
他們的臉上帶著複雜,一個又一個走進府衙之中。
人群中有哭泣聲、有歎息聲也有低聲交談聲。
一位年邁半瞎的老婦人腰已經無法挺直,
緊緊握著手中已經泛黃的信件,一點點挪動步子,從遠處而來,
她的動作越來越慢,最後在府衙門口停下,
怔怔地看著...不敢再向前一步,隻是抓住信件的手愈發用力。
不遠處,一位年輕但滄桑的婦人抱著一個嬰兒慢步走來,
聽著嬰兒啼哭,她疲憊黝黑的臉龐上帶著一些茫然,眼神一點點黯淡。
她曾無數次想過這一幕,但真當這一刻來臨時,她..有些不敢麵對。
一位衣著體麵,麵容富貴的老者拄著拐杖,
步履蹣跚地匆匆走來,其身側跟著幾名家丁,麵露焦急。
他臉上刻滿了歲月痕跡,渾濁的眸子麵露空洞,
手中緊緊
握著一塊已經磨損的玉佩,輕輕顫抖。
不遠處,寧馨得知消息後匆匆趕來,
她腳步急切,裙擺隨風飄動,一雙明眸閃爍著焦急光芒,
陽光灑在她身上,映照出她秀美輪廓,她的雙手緊緊握著,仿佛想要抓住什麼來穩定自己的情緒...
直到她走到府衙門口,看到那巨大紙張上的名字,
她一眼便找到了夫婿的名字,甚至能看到那未乾的墨漬...
她就這麼怔怔看著,陽光打在她身上,將背影拉得長長的。
放棄富足生活,與心愛之人背井離鄉來到這邊疆之地,
本想著共度餘生,闔家美滿,卻事與願違。
短短三年,再相見時卻已天人永隔。
.....
府衙處一片悲慟,但在軍寨之中則一片熱鬨,
前軍營寨中,王弼到來帶來了至少萬名軍卒,還有慶州衛中千戶所編到先鋒軍的千人,
二者一來,原本寬敞的前軍營寨頓時變得擁擠,
加之今日又是發放過年物資的日子,所以營寨之內鬨哄哄的。
前軍斥候來得早,所以占據了最好的一片營寨,
順便將最寬敞的校場也據為己有,
就處在整個前軍營寨的中央位置,此刻被一眾軍卒包裹。
此刻那些新來的軍卒或趴著或靠在營寨外圍的圍欄上,
眼巴巴地看著校場內的軍卒依次上前拿去過年發放的吃食。
三斤乾肉,兩斤乾杏,兩隻風乾雞,一隻火腿,還有一兩銀子。
“這前軍斥候什麼來頭,發這麼多好東西,不過日子了啊。”
有軍卒眼巴巴看著,一個勁地嘀咕,臉上帶著一些不忿。
他們也發了東西,五斤米麵,五錢銀子,這就算完了,
哪像眼前這前軍斥候,大包小包的,僅僅是那火腿,就值五錢銀子。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這前軍斥候是小陸大人麾下,那可是大將軍都看重的人。”
另一名年輕軍卒嘴裡叼著野草,視線在那火腿上連連打量,喉嚨聳動。
“沒聽說過。”
“這你就孤陋寡聞了,小陸大人前些日子帶著軍卒去草原深處了,
斬首將近九百,還有兩百個俘虜,賞銀還沒下來,就先發些東西,也算是勞軍了。”
“這麼厲害?”
“廢話,在這之前還抓了將近一千人蠻人,還像是啥乃蠻部,
我都打聽了,大軍沒來,小陸大人隻是總旗,
現在呢...朝堂發放文書印信的速度都趕不上人家升官的速度,現在都是指揮僉事了,
要是再升啊,都能管到你我頭上了。”
那軍卒嘴裡念叨著,眼裡燃起了熊熊火焰,
戰陣,就是他這等百姓的翻身之地,
他不奢求著斬首九百,斬首十級,這輩子就不愁了。
不少人聽到了他們的嘮叨,眼睛一點點地瞪大,
將視線挪到那正在發放物資,對軍卒來回囑咐的年輕身影上。
想著該如何巴結一二,
在這軍中,贏家通吃,誰有本事,誰拿賞錢!
作為普通軍卒,最大的念想就是跟一個好上官。
這時,十餘道人影從中軍方向走來,
為首之人是親衛副統領石正玉,
此刻他單手高舉一卷文書,就這麼龍行虎步地走了過來。
見到他來,一眾軍卒連忙讓開身子,
石正玉不僅是親衛副統領,還是中軍的指揮僉事,是上官。
石正玉來到前軍營寨門口,朝著裡麵望了望,而後看向周遭那些軍卒,罵道:
“湊在這裡乾什麼?想要賞賜,就上陣殺敵立功,看彆人眼紅有何用?”
“石將軍,您手裡拿的什麼啊,大將軍又封賞了?”一名年長軍卒齜著黃牙,笑嗬嗬說道。
“譚老東西,你還沒死呢?”
“小老兒還想著立功娶婆娘呢,哪能死啊。”那軍卒嘿嘿一笑。
“你賺的賞錢得有百兩了吧,看看你這模樣,一輩子就壞在賭上。”
石正玉一臉可惜,而後指著他看向周遭軍卒,
“他你們認識吧。”
軍卒們搖搖頭,但也有軍卒點頭。
石正玉看向那軍卒,抬了抬腦袋:“現在是譚十幾了?譚十八??”
“嘿嘿,將軍,譚二十三。”
“行啊,夠快的。”石正玉有些詫異,而後抬手指向他:
“譚老兒,每斬一級就改次名,現在斬級二十三,先鋒軍悍卒。”
嘩...全場駭然,斬級二十三還活著,還沒升官的人可太少見了。
“你們不要學他,他這老小子拿了賞錢就去賭,賭完了就上陣殺敵,
從軍十年分文沒攢,還倒欠定遠侯爺一百多兩。”
譚二十三撓了撓頭,露出一嘴黃牙:“什麼話!這次都還上。”
“跟你們說這些是告訴你們,馬上過年了,軍中禁賭!!
任何人都不行,被
軍紀官抓到,可莫要怪大將軍不近人情!
都老大不小了,攢些銀錢回去給家人,莫要賭!”
譚二十三原本笑嘻嘻的模樣,頓時收了起來,瞪大眼睛:
“為啥啊,小賭怡情!!”
石正玉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手中的冊子:
“你們過年期間都要接受軍醫診治,一個也彆想跑。”
“我沒病啊。”譚二十三跳了起來。
“你有病,我也有病,我們這些從軍的心裡都有病,都要治,
這是大將軍令,誰都跑不了!
這法子就是陸大人呈上的,現在大將軍的封賞來了。”
石正玉腰部用力,將堵在前麵的譚二十三擠開,來到前軍斥候營寨的大門前,高喊:
“陸指揮使,勞煩將這營寨大門打開,我給你送封賞來了!”本站域名已經更換為()?。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