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人扛起了會被怨恨會被反噬的重擔。
一日日苦苦支撐著。
長壽不算是什麼祝福,在這樣的地方,長壽才是折磨。
但丁婆依然甘之如飴。
“她很害怕,殷念。”
大巫仰起頭,閉上了眼睛,“害怕你們的到來,會讓這裡的孩子對外界心生向往。”
“一旦他們出去過了。”
“會惱怒,委屈,失落,妒忌,最後怨恨自己為什麼不能和彆的孩子一樣,自在的選擇自己的路。”
“雖然外麵的孩子也很辛苦,他們要上戰場,興許什麼時候,守著自己的父親母親就會死在自己眼前。”
“可孩子是沒有太大的分辨能力的。”
“他們會做比較,而比較,就是心態失衡的開始。”
殷念一言不發。
因為他說的是對的。
可這樣欺騙的方法,對這裡的所有人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呢?
大巫說完了,便再度睜開眼睛。
被雨水洗刷過的眼睛明亮澄澈。
他一雙眼睛本就和常人不同,此刻殷念與他對望,總覺得自己好像被拽入了一汪深潭之中。
大巫看著殷念。
他很想知道。
聽見了這些話的殷念。
母樹認定的繼承人。
會說出怎麼樣的話來。
兩人安靜下來之後,越發顯得雨聲嘩嘩。
殷念皺著眉頭苦苦思索了一陣後,仰起頭說;“如果以後再也沒有冤魂,或者冤魂很少的話,你們就可以離開這個地方了吧。”
大巫蒼白的唇在大雨中抿緊,似是覺得不可思議,一雙眼睛不帶嘲弄的彎起來,“沒有冤魂?”
“殷念,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知道。”殷念聲音清脆,小小的身軀站的筆直,“蟲族已經死了,隻要我們殺了混沌藤,將剩下的貪喰皇一網打儘。”
“往後便可天下太平。”
“當然。”殷念見他有話要說,提前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就算是太平盛世,人族也會內鬥,甚至會出現惡人欺壓好人的現象。”
“冤魂是止不住的。”
“但我可以將數量壓製到最小。”殷念的語氣不像是在做什麼保證。
而是陳述一個未來一定會變成事實的可能,“但大巫,我同您保證。”
“隻要我殷念還在一日。”
“人族便不可能內鬥。”
“隻要我還在一日。”
“但凡我能看見的地方,隻要出現欺淩亂象,我必以鐵血手腕鎮壓。”
她不會說什麼永遠。
她隻能保證自己所在的時期是什麼樣子。
若是她往後死了,那便各自求存,她無法承諾沒有自己所在的未來。
大巫眼中掠過一抹神采。
就聽見殷念接著說:“而到了那時候,不說絕對沒有冤魂,便是有,也是可以控製的數量。”
“願意引渡的人,可以繼續引渡。”
“不願意的人,我們自然不能強求。”
“至於族中若是出現了想要走控魂捷徑的心思歪曲之人。”殷念眨了眨眼睛,“相信我,他的神魂會先一步被我親手碾碎。”
真是好大的口氣。
大巫看著殷念。
久久沒有出聲。
他仰起頭,看著灰蒙蒙的天空已經開始透出絲絲縷縷的光亮。
雨快停了。
“若是到時候一人都不願意引渡呢?”他問。
“不會的。”殷念笑了,“會有人的。”
“就如同你一般,如同丁婆一般。”
這一次,她說的比前兩句話還要篤定。
總有人會挺身而出。
而隻要他們出現了,身後必定會有人跟隨。
大巫靜靜的坐在原地。
半晌,他再度開口,一雙眼睛裡星辰光芒格外溫柔,“若你能辦到。”
“那麼,依你所說。”
殷念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露出了一個笑容。
丁婆見縫插針。
雖然不知道他們聊了什麼。
但見兩人聊好了,她心急的不得了,立刻大吼了一聲:“殷念!”
“快過來!”
“母樹還等著你,我讓大胡子趕緊送你們出去。”
村子裡的人聞言,露出了不舍的眼神。
尤其是那些半大孩子。
殷念還陪著她們一起挖過野菜呢。
丁婆來到殷念身邊,她罕見的安慰了一句:“你也彆覺得我們的孩子可憐。”
“外頭的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很難說。”
“日日要擔心蟲族。”
“還要擔心什麼時候自己的家人便都沒了。”
“我們這的孩子至少都能長大,都有家人陪伴在身邊。”丁婆這幾句話是安慰殷念的。
卻也是她心中的真實想法。
任何事情都有兩麵性。
“殷念,不管是你,還是我們,都隻是各司其職罷了。”
“你見到母樹。”
“替我們帶句話。”
“當年和她做下隱世的約定。”
“我們這一族,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丁婆佝著的背不知何時竟然挺直了。
她定定的看著殷念,緩緩的,露出了一個笑來。
“孩子們長到成年,我們會將事實告訴他們,也會讓他們做一次選擇。”
“是離開這裡,還是留下。”當然,若是選擇離開,那麼便會廢掉他們的天賦,以免出去作惡,但這話,丁婆沒說。
因為這一條規則。
從未實行過。
“自隱世以來,沒有一個孩子退縮。”
“你去告訴母樹。”
“我們以此為榮。”
殷念垂在一旁的手緩緩捏緊了。
一個‘好’字已經在喉嚨裡翻滾。
但下一刻。
殷念就像是感應到什麼似的。
猛地看向四周的天際。
天已經開始明亮了起來。
雨停了。
殷念臉色變得無比凝重。
“有東西來了。”
殷念輕聲說。
她裂開了一道縫隙的天宮正在蠢蠢欲動。
裡麵的精神力不斷的往外擠,朝她彙報著周圍的異常。
下一刻。
風停雨止。
人群中,有人聲音高亢,尖叫道:“好多!好多冤魂!”
“他們朝我們跑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