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鄂說話間,李綱的眸子縮了又縮,但見曹曚在一旁風輕雲淡,他這位新宰執,才知道剛剛奉武頭陀喊這位曹太尉下城的深意。
李綱掃了眼曹曚戰甲上的血色,奉武頭陀斬將奪旗之功,怕是要落在這位曹太尉身上了。
究竟奉武頭陀是曹曚之人,還是曹曚是奉武頭陀之人,這裡麵的文章可就深了。
李鄂說完,便走去一邊解甲了,這時曹曚走到李綱麵前說道:
“奉武法師本是計相慕容彥達義弟……”
曹曚這話一說,李綱麵前頓時豁然開朗。
鄭皇後被弑一案,至今沒有個說法,對外隻說鄭皇後急病而死,如今看來,鄭皇後被弑,慕容貴妃做了慕容皇後,如今的慕容皇後又成了慕容太後,這裡麵的水更深。
鄭皇後身亡之時,李綱恰在宮中做太上皇趙佶的起居郎。
想著在河北地更甚於江南朱勔的計相慕容彥達,李綱頓覺麵前有個針對大宋尊位的巨大陷阱。
想及那日慕容太後的果決颯爽,想著今上的暗弱無主,李綱倒是想在颯爽的慕容太後身邊做事,起碼不會如現在一般,做事的時候備受朝臣掣肘。
聽了曹曚解釋,心裡升起扶持慕容太後垂簾妄念,李綱也是悚然而驚。
“計相慕容彥達?
曹太尉,如今守住汴京才是國朝大事,卻不是變亂之時。
遼邦國祚覆滅,其中就有廢立事,殷鑒不遠,當為我等大宋臣公之戒!”
李綱所言,也是朝中君臣們所關注的,遼邦滅卻的全過程,可能也是新官家最熟悉的典故了。
想著自家被重重束縛,想及遼邦被滅之前的喪亂事,李綱也不由想到了要死守燕京的遼邦蕭德妃。
許多事不能想,一想便要動無端的妄念。
掃一眼遠處逶迤下城的奉武頭陀,再掃一眼風輕雲淡,毫無金賊壓城負累的曹曚曹太尉。
李綱瞬間大汗淋漓,隻怕朝臣媾和,汴京城中怨聲載道之時,便是計相慕容彥達等人發動的一刻。
若汴京的喪亂事被計相慕容彥達等人公諸於天下,那城中的慕容太後,未嘗不能成為大宋的武後。
許多事即便知道也不能說,同樣也不敢說,隻因三軍可奪帥,匹夫不可奪誌也!
若如奉武頭陀所言,朝中君臣為求和,獻出城中金帛女子,不觸汴京軍民便罷,可若觸了汴京軍民的金帛女子,那就等於絕其帥誌了。
此等惡事做了,計相弑君,隻怕也是天下共慶之事。
如今想來,計相的三司府,應該不止奉武頭陀的刀甲社、殺豬巷,應該還有近些年搜刮的財貨。
課重稅於幽雲河北,雖說瞞過了兩任朝堂之君,但瞞不住滿朝的士大夫。
若按現在狀況推演,計相慕容彥達心思之深,確實令人毛骨悚然。
堅壁清野於幽雲河北地,河東地因朝中文臣士大夫的掣肘,卻做的半零不落。
若在年餘之前,他李綱知道金賊會來,是沒有瞞住朝堂君主的膽魄,行那怨聲載道的堅壁清野之舉,最終決戰於汴京城下的。
想及三司‘汴京轉運天下財貨’的說法,頗有些軍伍閱曆的李綱,也知道了慕容彥達所謀,無非增加汴京的底蘊而已。
隻是如今他的相位不穩,麵對計相慕容彥達,新君登極後的儲位之爭,李綱卻也是無力摻和的。
朝中君臣本就戰心全無,若他抖落了計相的陰謀,弄不好新官家就敢禪位於慕容太後,那就真是國朝的大笑話了。
計相慕容彥達的陰謀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朝廷新君擁富庶之大宋,卻如喪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終日。
這點是李綱之前怎麼也不曾想到的,讓道君皇帝禪位於皇太子,是他李綱首倡,如今皇太子登極,本事還不如原本的太上皇。
李綱近日也在想,若六賊在會怎麼處理金賊入寇之事。
想來媼相童貫守禦汴京城,會讓整個城池固若金湯吧?
想著跟太上皇一起南下的龍衛軍,以及媼相童貫的勝捷軍,李綱心裡也隱有悔意,大難之前,還真是不好行廢立之事。
李綱所謂的朝廷君臣,會奪汴京軍民帥誌,對李鄂而言也沒什麼緊要。
在路上與花榮等人分開後,回到鐵佛寺的李鄂,第一時間便安排了人員的撤離。
“二郎,不是說打的很好,陣斬了郭藥師嗎?
既然打的好,為何要撤回殺豬巷呢?”
李鄂要丟掉鐵佛寺的家業,魯智深自然是舍不得的。
這佛寺好,既莊重又寬大,地腳還好,邊上還有馬壯等八百兵駐防的馬軍小營,繁華與安全,鐵佛寺是不下於皇城的。
“哥哥勿要多言。
隻怕朝中君臣,因斬將奪旗之事,會把灑家當做跟金賊議和的籌碼。
現在不走,待朝中君臣反應過來可就走不了了。
各處刀甲社的人員,灑家也已交待了花榮收攏,哥哥跟著灑家走便是。”
勸了魯智深一句,李鄂便招呼鐵佛寺外的操持豬雜攤的潑皮閒漢,幫著收拾寺內財貨。
今日斬將奪旗的賞賜,李綱還是言而有信的,千石稻米、千領甲胄、兩萬兩黃金,都交付給了鐵佛寺。
“鳥人!
二郎,這算是什麼鳥朝廷,不若反了吧!”
等李鄂安排完畢,周圍人都去忙活了,魯智深這才怒喝一聲,提出了造反的想法。
“哥哥,歇著吧!
如今城外金賊虎視眈眈,咱們反了,北邊金賊打,南邊的朝廷勤王大軍打。
這繁華汴梁,以及百萬軍民,可就要付之一炬了。
哥哥不妨去知會智清禪師,這小半年時間,相國寺內的財貨,還是換成糧食更踏實一些。”
怕魯智深憋不住心中火氣繼續碎碎念,李鄂便把他派去了相國寺。
如今李鄂手底下,能打能殺的潑皮就有數千之眾,能扛能抬的也就更多了。
他這邊一聲令下,鐵佛寺一夜之間,就變成了汴京城中的無人院落。
朝中君臣還在連夜商議如何求和的時候,李鄂已經帶著二十八宿之中的頭領人物,開始在殺豬巷的一處棄置府庫中喝起了大酒。
“喝酒歸喝酒。
兄弟們,近段時間,統攝好了手下的人員。
不入鄉勇、不入民壯、不納賦稅、錢糧,當然更不能獻妻女給朝廷。
這頓酒喝完,各自帶上家夥事兒,便各自回家,灑家會派人巡城。
若哪個雜碎敢在這個時候作奸犯科,擾亂市井,可彆怪灑家到時不顧念兄弟情誼……”
一場大酒喝完,沒有一人喝醉,李鄂站在府庫院中,一個個給手下人分了武器、金銀,接下來的汴京事,便與他這個奉武頭陀無關了。
“二郎,你如此說話,若城守不住咋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