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長避短,便是如此。
誰都一樣。
沈臨毓的目光挪到了自己的手上。
嘴角一彎,自嘲的笑一閃而過,他也一樣。
他不也是為了長兄才接了鎮撫司衙門?
他還能夠乾淨,隻是因為他是郡王,是鎮撫司指揮使,他的聲音能直達天聽,他能夠自己判斷永慶帝的心偏向了何處。
這是他的優勢,他也是仗著他的優勢做事,永慶帝愛聽什麼、不愛聽什麼,不在意什麼、最忌諱什麼。
可饒是他,也有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時候。
餘姑娘說得對。
雷霆雨露,皆是皇恩。
沈臨毓多少能看到天色如何,其他人很多時候、隻有落到了腦袋上,才知道那是雷霆還是雨露。
他坐鎮鎮撫司,經手的多是朝廷官員的案子,但也不是不知道民間疾苦。
底下州府遞上來的案卷裡,經常會有一些匪夷所思的狀況,明明看起來有很好的處置方式,卻選了條魚死網破的路,叫人噓唏不已。
是他們癲嗎?
不見得。
更多的是那條好路子坎坷難行、甚至走不通。
餘姑娘大抵就是如此吧……
是從前的經曆,沒有讓她看到公平。
能把她母親好好的一個人逼出癔症來,得是多麼大的委屈和苦痛?
就像是經曆過饑荒的人,一生怕斷糧,所以,能把骰子握在手裡的時候他們絕對不會鬆手。
餘姑娘早前就直言過,為了扳倒岑太保,她什麼手段都會用。
…。。
接近岑睦,套話、甚至……
都是添磚加瓦的籌子,因為下決斷的是永慶帝,籌子不夠,前功儘棄。
所有皮子都包好了,阿薇端著盤著進廚房。
裡頭人多,廚子們已經慢慢開始忙碌起來了。
沈臨毓沒有進去,以免擠著廚子們做活,他就坐在石凳上,透過窗戶往裡看。
油鍋熱了,春卷下鍋劈裡啪啦一陣響。
沈臨毓一瞬不瞬看著,複又問自己:易地而處,會如何?
今時今日,若是麵對著巫蠱案,在說服永慶帝的時候,他會做到哪一步?
會不會把一個必死無疑的人扔到權衡上去當籌子?
春日暖陽下,沈臨毓想起了從前。
他小時候貪玩,央著李嶸去踏青,兩人誰也沒有帶,穿著最樸素的衣裳去了山上賞春。
他玩累了趴在李嶸背上打瞌睡,有熱情的漢子打招呼。
沈臨毓睜開眼睛時,就聽見那人哈哈大笑。
“你們父子兩個可真親!”
沈臨毓迷迷糊糊的,沒有反應過來。
下山後,李嶸笑話他:“你成我兒子了,好像也不是不行,我勉強還是能生出這麼大的兒子來的。”
那年的沈臨毓也呆,下意識問:“那等你真的有了兒子,是不是就是孫子了?”
李嶸笑得險些把他摔地上去。
之後幾年,李嶸私底下拿這番對話取笑沈臨毓。
太子妃懷孕時,李嶸也感歎,還好還好,沒有和沈臨毓再差個輩出來,不然真成了祖孫三代了。
而這一番打趣,似乎是李嶸和他說過的最後一段笑話了。
不久後,巫蠱案發,李克出生在舒華宮裡,沒有踏出過一步。
沈臨毓的年紀扮不了李克的父親,但他從小到大、感受過的“父愛”,一方來自於沈之齊,駙馬對他視如己出,另一方來自於李嶸,長兄如父。
李嶸很忙,無法時時刻刻關心被出嗣了的沈臨毓,但在他得空的時候,就愛把幼弟帶在身邊。
這些“父愛”,和他真正的生父永慶帝在巫蠱案後、出於各種情緒湧向沈臨毓的情感是不一樣的。
思及此處,沈臨毓深吸了一口氣,又徐徐吐出來。
窗內,餘姑娘正把炸了一次的春卷下到鍋裡複炸,油聲大作,她麵不改色。
能這般遊刃有餘,也不曉得以前學廚時被蹦起來的油珠子濺到過幾次。
熟能生巧。
在熟之前,都得受罪。
沈臨毓苦笑。
他想,他會為了李嶸拚儘全力。
餘姑娘是為了她的母親。
憑什麼他自己可以,就認定彆人不可以?
細細分辨下去,那倒也不是偏見,亦或是什麼自傲自大,又或者隻許官兵放火、不許百姓點燈,說透了,是不忍。
…。。
不忍她踏過一地荊棘,不忍她需得用儘手段才會換母親的心寧。
但凡陽光道走得通,誰會想去走獨木橋?
春卷做得了,阿薇端了出來,另配了壺飲子。
“大中午的就彆用酒了,王爺等下還得回鎮撫司的吧?”阿薇在石桌上擺開,道,“清口去膩的果茶,配春卷正好。”
沈臨毓道了聲謝。
酥脆的春卷皮子裡,是脆口的薺菜和一點調味的肉絲,和未炸的口感不同,卻也同樣好吃。
沈臨毓靜靜地吃,放下筷子時,他看著阿薇,道:“岑睦畏罪潛逃,岑家難辭其咎,我會稟明聖上。”
阿薇正喝飲子,聞言微仰著的頭正了回來:“好。”
臨走前,沈臨毓又道:“潛逃了一人,應該沒有第二人了吧?”
“說不定他們有誰有樣學樣呢?”阿薇輕笑了聲,“按說最好是圍府,以免有人也豁出去了,但能不能行個方便?”
沈臨毓問:“方便?”
“岑家拿了侯府那麼多東西,總得讓我們去討個債吧?”阿薇道。
“……”沈臨毓皺了下眉,“餘姑娘……”
“好啦,說笑的,我不去、我母親也不去,”阿薇笑了起來,“大概是我那二舅舅去,怎麼也是他的外祖家,出了那麼大的事兒,得去問候一聲,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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