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國,豚江郡,懷遠城。
暮色下的林府,靜謐而安寧。
前院,涼亭中。
“哪家的後生,怎麼來湊這熱鬨?”
一老漢朝著坐在身旁、認真吃著白麵餅的少年搭話道。
他膚色泛黑,即便坐著,也佝僂著背,似被生活的重擔壓得直不起腰,是個地地道道的老農。
聽到聲音的少年轉過頭來。
他麵容顯得白淨,甚至蒼白,五官清秀,穿著破舊但整潔的衣裳,做童生打扮,與老農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一看就極少從事粗重農活。
張長靈放下手中的白麵餅,看著盤中的吃食,想了想,將其中兩枚溫熱的雞蛋揣進內襯口袋裡,這才答道:
“家中老人病重,急需用錢。”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便引得老漢愁苦歎息:“是個好孩子,唉……”
“林府祖祠鬨鬼,需血氣旺盛的男子衝煞。前些時候便開始了,但至今仍未聽聞,有誰拿到了這五貫錢,甚至很多中途跑回去的人,聽說都害了重病……”
“林家祖祠這事,據說曾有玄門道長來看過,可惜沒有任何發現,怪事依舊,這才使得林府繼續招人衝煞。”
老漢的眼中,是壓抑不住的恐懼,他與張長靈說這些,更多的,是為了通過說話,來緩解自己內心的恐懼。
“秋收將近,若是湊不出稅錢,我家老幺就要被拖去南邊修運河。”
“聽說去的人啊,十個回不來一個……”
“我老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但老幺還小啊……”
“這世道,一年洪澇,一年蝗災,誰能扛得住?若非逼不得已,誰又願意冒險來做這事?
絮絮叨叨的說了一會兒,老漢的心緒有所平複:“一不小心就說了這麼多……我來自城東的花石村,姓李,名安順,癡長你幾歲,你喊我老李就行。”
“李老哥。”張長靈禮貌的回了句:“我姓張,名長靈。”
“那我便喊你一聲長靈老弟吧。”李老漢猶豫了下,低聲道:“長靈老弟啊,你覺得,這世間真的有鬼怪嗎?”
“我認為世間無鬼。”張長靈的語氣很堅定,這是源於他前世紅色靈魂的認知。
“所謂鬼怪,大多源於人心的作祟。”
“但我卻又希望這世間有鬼。”
“怎麼說?”李老漢被這前後不一致的論調勾起了興致。
張長靈沒有立刻回答,隻是低下頭,看似呆呆的望著地麵,實則,視線已來到自己的體內。
一卷殘破的古樸書卷,正靜靜的懸浮在那裡。
那是幾天前,與他一同穿越到這個世界的東西。
一開始,張長靈還很興奮。
這可是金手指啊,穿越者的標配。
隻可惜,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份奇異的書卷從未出現任何異狀,如同死物。
這讓張長靈激動的心漸漸冷卻了下來,並於艱苦的生活中,碾碎成泥。
在這個天災人禍頻發的世道,活著,已是不易。
回過神來後,張長靈開口道:
“爺爺曾與我說過,人死後,會變成鬼。”
“若這世上真無鬼怪,那心中朝思暮想的那一人,豈不是再無相見的可能?”
說話的同時,張長靈心中自語:“若真無鬼怪,也無仙神,那我也再無回去的可能了……”
李安順愣了下,隨即黝黑的臉上咧開笑容:“你這話,還怪有道理。”
“你我眼中所害怕的鬼,卻是彆人朝思暮想的人。”
“這麼一想,鬼似乎也沒有那麼可怕了。”
“是啊。”張長靈發出一聲複雜的感歎:“實際上,誰又見過鬼呢?哪怕真的有,你見得多了,熟悉了,你對它了解了,慢慢的也就不害怕了。”
一番交談後,李老漢不知想到了什麼,逐漸沉默了下來。
張長靈也不再多說,專心解決著手中的白麵餅。
這是林家給予他們這些夜睡者的“隱性福利”——一頓豐盛的晚餐。
時間流逝,日落之前,又陸續有四名漢子進了庭院。
一名消瘦中年男子走了進來,他看向涼亭內的眾人,拱手道:“鄙人林府管事,主家賜姓林,單名一個平字,諸位有禮。”
他目光掃過人群:
“多餘的話,我便不說了,諸位隻需在祖祠內住上一晚,天亮後再出來,便可得五貫錢。”
林管事說完,伸手一引,身後的青衣小廝立刻打開箱子,露出裡麵堆得滿滿的銅錢。
這一幕,讓原本心有忐忑的涼亭眾人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見狀,林管事笑了。
“那麼今晚便勞煩諸位了。”
“請。”
在林管事的帶領下,一行人離開林府,來到了一處三進宅院。
山牆屋麵的牆垣,有形似馬頭的形狀,晚陽的餘暉,在青白小瓦上流淌。
這便是林家的祖祠了。
暮色中,紅彤彤的燈籠掛在大院門口,帶來些許光亮。
入秋時節,晚風裹挾絲絲沁入骨髓的寒意。
若是一個人來此,心理作用下,估計會嚇得不敢接近。
但此刻十幾個漢子聚在一起,氣血足,膽氣壯,倒也不至於感到害怕。隨著青衣小廝打開院門,在林管事的注視下,一行人結伴走入院中。
張長靈順著人流,進到林家祖祠內。
他望了眼兩旁柱子上掛著的楹聯。
奉先思孝,孰事有格。
奕代流芳,佑我後人。
視線往後,便是放有林家這一支先祖牌位的寢堂。
目之所及,院牆上到處是浮雕,處處掛滿了楹聯和警示後人的家族訓規。
或許是人多的原因,這裡意外的沒有傳聞中的陰森感,反倒有種家族傳承、文化延續的莊重。
在張長靈觀察林家祖祠的時候,另外九人已在祠堂內結伴而坐。
此刻,太陽還未完全落山,淡淡夕陽在堂內浮動。
收回目光,張長靈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
點上油燈,幾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
都是懷遠城附近的鄉人,處境雖有不同,但也大差不差,皆抱怨世道之艱辛。
“我聽北邊來的行商說,近幾年啊,北方三郡的旱情比我們這嚴重得多,已經三年滴雨未落了。”
“賦稅一年比一年重,這可怎麼活?”
“聽人說,匈奴南下,我大盛國戰事不利,那邊亂得很哪,也不知我們這能安穩到什麼時候……”
張長靈沒有搭話,隻是默默的聽著。
眾人閒聊中,天色漸深,本就昏暗的祠堂這下子變得更黑了。
“嘎嘎——”
老鴉驚叫,燭火搖曳了兩下。
“長靈老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