邁巴赫轟鳴著劈開雨幕,天空漆黑如墨暈,偶爾有雷蛇舞動,之後便是響徹一刹又被雨聲蓋住的雷鳴。密集的雨滴將邁巴赫車燈放出的光勾勒出形狀,像是漆黑森林裡唯一的火光。
但車內的氛圍與外麵那仿佛世界末日降臨的氛圍截然不同,歡快又灑脫,姓楚的男人和路明非侃天聊地,從楚子航聊起,路明非一陣猛誇,說師兄在仕蘭中學那可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暗戀他的女生能從教學樓排到校門口,叔叔你是不知道,師兄拉大提琴時那群女生的目光恨不得黏他身上。
男人哈哈大笑,語氣驕傲又自豪,說不看看是誰的兒子,路明非點點頭,回一句我看叔叔你也是風華正茂啊,往那一坐也能騙到不少小女生,於是話題一轉就變成了戀愛問題,男人吹噓著自己當初追到楚媽媽的經過,當時的自己又帥又會疼人,才把身為舞蹈團台柱子的楚媽媽騙回家。
講到這裡時楚子航依舊沒說話,他隻是看著車外的景色,麵無表情,卻又帶著追念。
男人看自家兒子沒什麼應激反應,更加眉飛色舞起來,他問路明非,“小路啊,有沒有喜歡的女生啊?要不要叔叔給你支兩招?”,其實他是想側敲旁擊告訴楚子航,路明非都已經到可以交女朋友的年紀了,你也可以找一個,爸爸很支持。
路明非心中一抽,想到那個有著淺藍色長發的少女,她已被路明非親手埋葬在巨人王庭裡,在永不結束的黃昏中享受著安穩的長眠。
不會再有人晃悠著腳丫,看到他推門而入時眼睛裡亮起光,柔聲說“你回來啦”;也不會有人會在他不開心時帶著他去胡吃海喝,還時不時搞些喂食py;更不會有人抱著他的頭,哭得稀裡嘩啦地說其實我也很舍不得你,我也想和你在一起一輩子都不分開。
這就是死啊。
真殘忍。
好在路況和喇叭聲讓男人沒能繼續擺龍門陣,前方似乎堵車了,喇叭與雨聲混雜在一起,惹人心煩,而男人向來不是安分的主,他猛地轉動方向盤,一腳油門就殺上了應急車道。
車後似乎傳來其他車主罵罵咧咧的聲音,但男人隻是得意地對後座兩個孩子擠擠眼睛,這個動作讓路明非想起漢斯,那個威嚴又柔情的女兒控還要沉睡九十九年又十一個月,但等他醒來隻會收到女兒早已去世的消息,說不定他會以為路明非也死了,然後在少女的墳前獻上兩束花。
要是他真的死在那裡就好了。
路明非麵無表情。
男人的炫技還在繼續,這座六米多長的豪華轎車在他手裡靈活地像是一輛送外賣的摩托,在車流裡穿梭自如。
不知道多少輛車被他超了之後降下車窗罵娘,背後一片尖銳的喇叭聲,於是男人呲牙咧嘴地笑起來,直到他徹底確定了前麵的情況。…。。
“媽的,真堵死了!”
兩輛車在這無光的雨夜裡發生了刮蹭,司機們帶著傘下車像帶著刀的武士,要在責任問題上分出個你死我活,於是這片道路便成了他們的決鬥場,順手堵住了後麵幾十輛車,有人去勸架,結果把自己也搭了進去,人影開始推搡,後麵的車狂按著喇叭。
男人罵罵咧咧,“傻逼啊?兩台小破車有什麼可吵的?反正都是保險公司出錢嘛。”,探頭探腦四處看,目光落在了雨幕中的岔道上,那是上高架橋的岔道,距離他們隻有一步之遙,岔道上空空蕩蕩,連一輛車都沒有,這邊卻堵的人狂按喇叭。
路明非和楚子航都心中一動,後者是本能上的觸動,而前者則是靈性直覺在警告。
那條路是走不通的。
但主動權掌握在握方向盤的人手裡,男人說著“高架大概封路了”,可腳下卻一腳油門,車頭直奔著岔道而去,邁巴赫沿著岔道爬升,高架路延伸出去,像是道灰色的虹,沒入白茫茫的雨中。
楚子航皺眉,“要真是封路了,等會下不去怎麼辦?”
“遞根煙的事,彆怕。”,男人揮揮手,又拍拍方向盤,“這車2.7噸呢!十二級風都彆想把我們吹動,再加上你老爸出神入化的車技,穩著呢!”
邁巴赫帶著極速從高架路上飛馳而過,掀起狂風與水花,男人順手打開音響,將重心往靠椅後背上移了移,神色放鬆。
悠揚的愛爾蘭小曲從音響裡放出,愛爾蘭樂隊An的《Daily?Growing》,路明非沒聽過,但現在精通八門外語的他英語水平也觸類旁通地上升不少,所以完全能聽懂這首歌的歌詞。
“不錯吧?他們都說是張好碟我才買的,講父愛的!”男人說。
確實是父愛,路明非在心底說,不過是父親把女兒嫁給豪門子弟的父愛。
這樣一想少女和漢斯也可以唱這首歌,他路明非也能客串一下富家子弟,那個漢子相信路明非能將他的女兒從神靈的博弈中帶走,於是放心地把少女交給了他,自己則是選擇悍然赴死。
但他卻辜負了那份信任。
而另一個聽懂了卻又沒聽懂的人哭笑不得,他知道自己親爹糙到爆,但沒想到糙這種事是沒有極限的。
“你聽不出來麼?這首歌是女孩和父親的對話,不是男孩的,你放給我聽不合適。”
“謔!”,男人沒多說什麼,要是路明非不在他可能再和自家兒子聊兩句,但現在有客人在,聊點其他話題好了。
“明非啊,將來有什麼打算嗎?你們仕蘭中學可真他媽的牛,今年十七個考上清北了,你們兩也要努力啊!”
有的時候彆人家的孩子是提醒自家孩子的最好跳板,長輩們的話題往往會從他們而起,但最後的目標永遠是自家的崽,路明非笑笑,“清北和我沒啥關係啦,考一個差不多的大學湊合湊合,將來的話,想去全世界旅遊吧,當個旅行家或者攝影家?你看,我還買了相機呢。”…。。
他把D2X拿出來,比了個拍攝的動作,不過這倒是真話,等有了足夠他安排的空閒時間,比如說寒暑假,比如說從大學開始,路明非打算一邊應付著學業,一邊開始自己的旅行大計。
“謔,有理想啊!大叔我當年也全世界到處跑呢!什麼馬達加斯加啊加勒比海啊南北極啊,男人到處闖闖確實也挺好的。”
男人有點後悔提到這個話題了,一方麵他不希望自家兒子也學著滿世界跑,萬一碰到點沾龍血的事終歸不好,另一方麵眼前這個孩子的理想會實現,但會以另一種方式實現,就是可能沒他預想的那麼美好。
楚子航猶豫了一下,還是向自家親爹通告了自己的規劃,“爸爸’說不在國內高考了,出國讀本科,我下個月就考托福。”
“出國不好,”男人哼哼唧唧,“現在都不流行出國了,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照我說,在國內上大學,考金融專業,再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
“你閉嘴!”楚子航低吼。
路明非如老僧入定,隻覺得手上的相機可真相機啊。他好像卷進彆人的家事裡,聽到了些不該聽到的話題,要是這裡是非凡世界或是黑幫片的話他恐怕要慘遭滅口,隻好儘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好在這倆父子終究是顧忌車上還有個路明非的存在,沒有吵起來,隻是車裡突然陷入了沉默,能聽到雨點砸在車頂的聲音,直到音響中傳來低沉的笑聲。
路明非抬頭,靈性直覺觸動,他身旁的楚子航一愣,不知道是電流雜音還是男人又摁到什麼開關,而坐在駕駛位上的男人神色一凜,也察覺到不對。
那笑聲莊嚴而又宏大,像是千年前戰國時期王族們用於祭祀的編鐘奏響,空靈回蕩。
車門被人輕輕叩響。
“那麼大的雨,誰在外麵?”楚子航扭頭,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想難不成是高架路封路,被交警查了?他伸出手去,想把車窗降下來。
“坐回去!”男人震喝。
而路明非的反應更加直接,他張開雙臂,似是要擁抱太陽,眼底複雜的符號流轉,一道璀璨如烈陽的光柱從天而降砸在黑影上,能看到黑影被一點點融化蒸發。
“你……!”,男人本就驟然收緊的瞳孔更是震驚到縮成針眼大小,語氣複雜,“你覺醒了?”
“覺醒?”,路明非一怔,但沒耽擱雙手發力,他直接把楚子航扔到了前排的副駕駛座上。
敲門聲急促起來,似有如海的人群將這輛邁巴赫包圍,它們隔著車窗凝視車內的獵物,居高臨下,隻覺得血肉可口。
楚子航顫抖起來,他這才注意到時速表上的指針依舊在120的數字右邊晃悠,車外的那群東西卻依舊包圍著邁巴赫,人類是絕對做不到這種事的!
那麼,它們到底是什麼東西?…。。
敲門聲急促,不一會轉變成尖銳之物劃過鋼鐵和玻璃上的刺耳聲音,就像用指甲去刮黑板一樣,讓人從心底發寒。水銀色的光從邁巴赫的車窗上漏進來,將車內三人的臉色映得慘白。
“彆怕,兒子!”,男人幫楚子航係上安全帶,側臉的曲線堅硬如鋼,油門到底,引擎發出狂熱的咆哮,邁巴赫在那股巨力的推動下昂然加速,像是要奔向天空或是地獄!
隻需幾秒鐘,這輛九百萬的豪車便從120的時速飆升至180,在引擎的全力開動下還在繼續攀升,可速度無論如何上升,那群影子依舊包圍著邁巴赫,像是簇擁著即將獻給神靈的羔羊,沉默而狂熱。
路明非嘗試溝通靈界,用“傳送”帶著這兩父子逃走,可像是有一層薄而堅韌的罩子籠在這片高架橋上,他感受不到自己在家中設下的傳送節點,在罩子沒被打碎的情況下也很難直接傳送出去。
而那群黑影們在此刻一同睜眼,如同黑暗中被點燃的火炬,泛著金色的光。
楚子航抱著頭,那張帥臉扭曲成一團,整個人都蜷縮起來,路明非用靈視能看出他的身上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如同凡人邁上了登神的長階。
他的眼裡也流露出璀璨的金光。
路明非凝視著楚子航和黑影們的黃金瞳,若有所思。
“明非,你的言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