祐介身上漸漸散發出一種濃重的、沉重的絕望氣息。這種絕望的感覺，薑天蔚曾經感受過，從明智吾郎身上。當時自己故意嘲諷他，故意破壞他的希望，當他明白自己再也無法完成對自己親生父親的複仇的那一刻，他身上的氣息就是這樣的。
自己必須說點什麼了。不能讓他這麼絕望下去。祐介把繪畫當做是自己的人生的唯一，現在失去了這唯一的信仰，他會表現得這麼崩潰也是可以理解的。
而自己作為他的朋友，這種時候不就是應該要拉他一把嗎？
“抱歉，我聽你們說了這麼多，一定要追求什麼究極的美嗎？”
薑天蔚正遣詞造句，思考著怎麼切入的時候，忽然，佐倉老板開口了。那滄桑的語調，一出口就給人一種“他是個有故事的人”的味道，讓人想要聽下去。
祐介也從絕望之中稍微抬起頭來：“難道，不應該追求究極的美嗎？作為畫師，作為藝術家，不就是應該勇攀高峰嗎？”
“話是這麼說，但，一定要是【最究極的】美嗎？”
老板又重複了一次，祐介皺緊眉頭。
“啊，我有點明白了老板的意思了。”
東鄉一二三聽完了若有所思，主動開口解釋道：“就好像將棋一樣。追求精益求精，想要更進一步是沒錯的。但並不存在究極的戰術，或者是究極的棋子。將棋棋子用途各不相同，戰術也各有優劣。”
東鄉一二三剛說完，意外的，接著她說話的人，是一直以來都表現得乖乖巧巧，給人一種不會主動發表意見味道的奧村春。
“就好像蔬菜一樣吧？蘿卜有蘿卜的風味，白菜有白菜的風味，茄子有茄子的風味，如果要評選一種究極的蔬菜，是選不出的。任何一種蔬菜都沒有辦法概括整個蔬菜概念？”
她的興趣是培育作物，自然第一反應就是用自己熟悉的東西舉例子。
這兩個人的例子讓祐介似懂非懂。
“而且，雖然這麼說，可能會讓你有點難受……我，莪其實覺得，就像是你所欣賞的《小百合》，其實我覺得，那不是究極的美……”
“為什麼？！那當然是……抱歉，你繼續說。”
祐介聽到高卷杏發表了小百合不美的震驚言論，本能的想要開口反駁，但馬上，他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停住了嘴，讓對方繼續說。
畢竟，身為藝術家，被人點評就是不可避免的一環。不能隻聽好的。
“小百合當然非常得美，但，我從那幅畫裡感受到的，更多的是一份……溫柔的感覺？就好像內心深處柔軟的東西被關懷的感覺……‘你做得很好咯’‘你很難過吧？’‘我會陪著你的’類似這樣的感覺，是一副很溫柔的母親在傾訴著的畫。不過我不懂畫作，我就是隨口說點外行人的感覺啦。”
高卷杏說完，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了起來。
聽完三個人的話，祐介的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啊……是這樣嗎……溫柔的母親嗎……我，我明白了……”
祐介語氣帶著顫抖，薑天蔚一聽這個語氣就知道不對勁了。這小子，大概又要鑽牛角尖了……
“因為，媽媽她自己就是這樣溫柔的母親，所以才能把這份感情傳遞出來……而作為畫師的我，沒有這種感情，所以我傳遞不出來這種感覺，不是藝術有問題，是我有問題啊……我一邊說著想要隨心所欲的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一邊又想要追求能被所有人理解的究極的美，我一邊鄙視著那些物欲橫流的，用藝術斂財的混賬藝術家，一邊自己又想要借著藝術展一飛衝天，資金自由。一邊憎恨沽名釣譽，一邊又想被人刮目相看，不想輸給任何人，天天想著如果拿不出成績，學校那邊就待不下去了這種世俗的問題！是我啊！畫不出美好的作品，是因為我已經變成了一個世俗又肮臟的人啊！而且我還不願意承認，真是醜陋到極點了啊！”
祐介幾乎是爆發式的，把一長串自己的憤恨宣泄了出來，大家都關切的看著他，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絕望的味道實在是太濃重，誰也不敢輕易開口安慰他……
“確實啊……你已經臟了。”
在這死氣沉沉的氣氛之中，薑天蔚忽然冒出這麼一句。
他聲音不大，卻好像炸雷一樣，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來。有些時候，聲音不用很大，隻要你說的內容足夠驚人，就可以吸引目標了。
他很滿意這個所有人視線集中在自己身上的狀態，畢竟，他本質是個Actor嘛，於是他繼續開口了：
“所以，那又有什麼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