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早晚是要出嫁的,嬌寵太過,於國無益,咱們都是未來的國之棟梁,怎能趨炎附勢至此?應該勸諫陛下,讓他對公主嚴加管束才是。”
他話音剛落,就見長長的一隊人馬自不遠處的朱雀門緩緩行來。
旌旗搖曳,槍尖凜凜,儼然一支強軍。
帶頭之人是個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扮了男裝的女子,穿白衣戴玉冠,坐在黑色的高頭大馬之上,顧盼風流,眉目飛揚,是世間從未有過的神色散朗,悠然疏淡。
七月的繁京高樹繁茂,茉香流溢,人生喧鬨,書生看著那女子,眼睛幾乎直了。
有人連忙把他從欄杆上拽下來。
“公主座駕,怎可直觀?”
“公主?”那書生驚呼出聲,卻見其他人已經恭恭敬敬地退後跪下。
“她就是長樂公主?”
“那還有假?”見他終於跪下,拉住他的人鬆開了他的袖子,“這位就是當朝唯一的公主!除了她,
還有誰有這排場?”
書生跪在地上,輕輕動了動手,看見自己手按過的地方都是濕的——被他的汗浸的。
長樂公主,生於正康三十四年,在她出生之前,當時還是壽王的當今天子就夢見還聖元君說要給他當女兒,還聖元君是本朝立國之後正封的第一位女神仙,對太|祖有過止雨之恩,壽王說她要成自己的女兒,引得滿朝嘩然,不少文官都上書說壽王篤信神鬼,不堪大任。
可先帝神宗就信奉鬼神之說,不止一次說自己夢入雲山,聽說“還聖元君”要給自己當孫女,高興壞了,當即就給了壽王妃重賞。
七個月後,神宗病重,說自己本是昊天大帝下凡曆劫,如今已經該位歸九天了。
壽王闖入宮中,帶來消息說“還聖元君”已經出生,這分明是留“昊天大帝”再留在凡間數日。
神宗大喜病愈,封還在繈褓中的女孩兒叫“聖恩郡主”,又將壽王萬俟禮立為太子。
六年後,神宗病逝,太子登基,改元崇安,又把聖恩郡主封為“長樂公主”,封邑萬戶,比肩太子。
如今是崇安九年,長樂公主已經將要十五歲,她又是皇後唯一的女兒,帝後二人都對她寵愛至極,連原本是皇家獵場的鬆園都賜給她做了私宅。
傳聞,因為長樂公主是還聖元君托生,還聖元君又是南江府人,這次公主壽辰,陛下想把足有六萬戶的南江府賞給長樂公主做封邑。
嬌寵若此,偏愛若此,這長樂公主怎會是這麼一副模樣?
書生想不通。
再聞到茉莉花香,他就想起了高坐馬上的年輕女子,她仿佛曾經在他的臉上淡淡掃過一眼,卻像是一陣月下涼風。
“真是,夜闌香猶在,得贈一涼夏。”
披衣而坐,書生知道,自己這一夜是睡不著了。
同一輪月下,長樂公主萬俟悠懶懶地把禮單放在了一旁。
“我這幾個哥哥往年給我送的壽禮還有些意思,今年這是怎麼了,又是胭脂水粉,又是綾羅綢緞,沒意思。”
十五歲的少女披著發倚在榻上,旁邊有宮女用帶著香露的帕子一點點替她將發擦乾。
榻前的腳踏上,一個女官側坐著,小心扶起她的一隻手,在上麵塗上香脂。
“公主年歲大了,明年說不定就得論親,各位王爺大概是想到了此事,才給您送了些壓箱底的東西過來。”
萬俟悠半闔著雙眸,慢慢地說:“他們想得倒是久遠,我還以為,他們是覺得我在宮裡礙眼,想要趕緊塞些東西把我給打發了呢。”
幾個宮女連忙賠笑:
“公主怎會如此想,自陛下皇後到幾位王爺,誰不是最疼公主的?”
“是麼?”
萬俟悠將自己的手從女官的手裡抽出來。
“大皇兄後宅又有女子懷孕了吧?最近看我的時候就差把‘我要當太子了’幾個字兒刻在臉上。”
宮女們連忙跪下。
萬俟悠隨手拿起一件紗衣披在身上,赤著腳走在鋪了鹿皮的地上。
“文治武功,我這六個哥哥沒有一個能拚出來的,到最後隻能拚女人的肚子,照這麼下去,皇位也輪不到他們六個人搶了,去山上殺一頭公象,剁了那象根下來往禦座上一擺,我看倒是比他們都合宜。”
女官跟在她的身後,不敢妄發一言。
停在廊下,看著天上的月亮,萬俟悠叫了她一聲:
“重藍。”
“公主,臣在。”
“過兩日我壽辰,你說,我跟我父皇說我要出京,他能答應麼?不是去鬆園,我想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重藍沒有吭聲。
沉默,已經是答案。
“嘖。”最受寵的公主看著高高宮牆,冷冷一笑。
“我那父皇說我是什麼還聖元君的轉世,那還聖元君可是走遍了天下山川河嶽的奇女子,他倒好,隻想把我留在這宮裡,跟個泥人兒似的,沒意思。”
十五歲的女孩兒搖搖頭。
清風吹起了她的一縷發。
與此同時,宮牆外的丞相府,已經被張羅著辦後事的丞相府三公子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