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個風和日麗,與往常一樣的普通早晨,薑淑萍早早地起床,準備去公園晨練,可在衛生間方便的時候,馬桶裡的腥血嚇了薑淑萍一跳,那鮮紅的血液預示著不詳。
馬桶裡有很多暗紅色的血,薑淑萍有痔瘡,可這血的顏色還有血量,完全不是痔瘡能引起的現象。
麵對毫無征兆的鮮血,薑淑萍很緊張,呼吸都變得急速起來,心跳也隨之加快。
很快理智戰勝了恐慌,薑淑萍慢慢地冷靜,去醫院做了全方位的檢查,這是她第二次去醫院,第一次去醫院是劉源江降臨人間。
薑淑萍獨自一人來到醫院,她是一個很獨立堅強的人,從來不會給任何人添麻煩,包括自己的父母,甚至是兒子劉源江,一個人的病症變成全家的痛苦折磨,這是薑淑萍最不想看到的情況。
醫院初步的檢查結果,薑淑萍震驚之餘無法接受,她第一次感受到恐懼和對自己身體無法掌控的失落。
結直腸癌身體的那一部分腸子,像是一個臭名昭著的惡徒,已經完全不受她的控製,還對她本來其他健康的器官,無情地吞噬反噬。
薑淑萍一個人承受了所有疾病的痛苦和精神壓力,與病魔抗爭了幾個月的時間,除了體重明顯下降以外,其他一切情況,還在掌控之中。
每隔兩個月薑淑萍都要去醫院做一次複檢,可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劉源江的父親劉永傑偶爾接到一次家訪電話,關於邀請他妻子薑淑萍去醫院做體檢,這是退休單位給老職工的福利。
劉永傑帶著薑淑萍去醫院,做了全身的體檢檢查,薑淑萍一個人在女衛生間偷偷地哭,她能麵對自己,但是沒辦法麵對老伴和兒子。
劉永傑被醫生悄悄地叫到辦公室,被告知腸鏡的病理切片結果已經出來了,無限接近直接腸癌晚期,已經沒有做手術的必要,靶向治療也沒什麼意義。
這個癌症,往往患者結束生命之際會非常痛苦,醫生讓劉永傑自己選擇,但千叮嚀萬囑咐絕對不能告訴患者本人,很多病人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還能健康生活一段時間,但絕大多數意誌力薄弱的人,伴隨著精神崩潰,身體幾乎在瞬間垮掉。
劉永傑不敢相信,也不想相信這是事實,在回家的路上,不敢看妻子,他的嘴唇就像是被鋼絲縫死了一般,想開口說話根本張不開。
“去哪兒啊?這不是回家的路啊。”坐在副駕駛的江淑萍對醫院到家的路太熟悉了,現在又不堵車,劉永傑沒有必要繞路,卻走得南轅北轍,背道而馳。
“淑萍,咱們去公園轉轉吧,你嫁給我這麼多年,我好像沒陪過你去公園呢,我一年四季幾乎都在部隊,家裡都靠你。現如今兒子也長大了,這都是你的功勞。”劉永傑說著說著眼圈泛紅,差點哭出來,趕緊扭過頭去,恰好這個時候到了停車場。…。。
劉永傑很愧疚,他對妻子的陪伴實在是不多,對於兒子劉源江就更少了,做丈夫和做父親的責任,幾乎沒有儘到。
仿佛是一眨眼的瞬間,他們都老了,劉源江也三十多歲,歲月匆匆而過的時候,不會跟任何人打招呼。
“抽什麼風啊?老劉。快回家吧,天氣預報說一會下雨。”薑淑萍表現得非常冷靜,她的內心已經經曆過那種煎熬的掙紮,劉永傑非要跟她去體檢,薑淑萍說這麼多年身體一直健康得很,不痛不癢也沒什麼症狀,沒有必要花這冤枉錢,還折騰浪費時間,劉永傑不同意,這人上了年紀,有很多情況都說不準,實在是拗不過劉永傑,薑淑萍才答應去醫院做體檢。
劉永傑的內心早就已經下起了磅礴大雨,癌症晚期意味著什麼,他太清楚了。
看著身旁的結發之妻,劉永傑雙手無力,這種感覺順著手指蔓延全身,他現在能做的,也隻是讓薑淑萍儘量開心的生活。
“還記得這個公園嗎?”劉永傑下了車,主動拉起了薑淑萍的枯瘦的手,“當年咱們就是在這相親見麵,見了你之後,我又要回馬上部隊,當時我都沒打算來相親,現在想想,我這個決定是對的,如果沒來的話,就遇不到你了。”
幾十年的時間,這個公園的變化並不大,依舊是鬱鬱蔥蔥,彩蝶飛舞,充滿了生機活力,樹還是當年的樹,可是人已經變老了。
劉永傑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險些又哭出來,眼前的妻子,看起來的確瘦弱了很多,甚至眼窩都有一些塌陷,眼角布滿了皺紋,他並沒有注意到妻子身體的變化,癌症患者最明顯的兩個身體特征變化,一個是體重下降,另外一個是聲音變啞,渾身無原因乏力,劉永傑經常聽薑淑萍說渾身沒勁,那都已經是幾個月之前的事情了。
“老劉,你今天是怎麼了?怎麼還多愁善感起來,你都多大歲數了?是不是要詩性大發寫一首詩呀?我記得你年輕的時候,在部隊給我寫信,可寫了很多詩,我現在還都留著呢,最近偶爾翻出來看看,雖然很幼稚,甚至有點可笑,不過還是感覺很美好,純真的時代,花一樣的年齡。”薑淑萍反而樂觀了很多,麵對這種無力回天的結局,積極地麵對,享受眼下生活的每一天,才是最正確的選擇。
薑淑萍還去了一家心理谘詢室,心理醫生的幫助,也讓她豁然了很多。
人世間的一切,都不是生活的一部分嗎,尤其是疾病。
恐懼並不來源於疾病,而是因為疾病之後變得恐懼的心。
劉永傑帶著薑淑萍,跟當年的情況一樣,兩個人繞著公園整整轉了一圈,沒有談人生,也沒有談理想,談的是書。
恰好這時,對麵來了一對有說有笑,幸福的小夫妻,年輕的父親推著嬰兒車,時不時地停下來,逗裡麵的小孩子笑,劉永傑有種全身失重的失落感,在記憶中眼前的這種場景,似乎少之又少,幾乎沒有過,他也記不太清楚了。…。。
薑淑萍的視線同樣落在嬰兒車上,薑淑萍心想,要離開這人世間之前,是不是應該看一看劉源江的下一代。
劉永傑讀懂了薑淑萍,現在除了他要好好照顧老伴以外,劉源江也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劉永傑也一直知道,從上小學開始,劉源江就有一個跟他關係非常好的朋友叫何馨,上了大學,聽薑淑萍說,兩個人還戀愛了,發展得不錯。
“淑萍,劉源江現在在瑞士學習吊艙推進器製造,最快也需要半年才回來,他跟那個何馨,這兩個孩子怎麼樣了,我對何馨的印象還停留在高中時候,她到咱們家來吃過一次飯,何馨這個姑娘很善良,懂得為他人著想,有成為一個賢良淑德妻子的潛質,我看人不會錯。”
“兩個人好像是鬨掰了,大二的時候徹底分手,我其他方麵都是沒覺得,何馨這個姑娘眼神溫柔,確實挺善良,跟咱們家源江也挺配,你怎麼看人不會錯了?”
“那還用說,當初我娶了你,我是不是沒看錯人?”
“老劉,你今天怎麼跟平時都不一樣,我感覺有點陌生。”
“有嗎?我還是我,這麼多年都沒變過,我也沒有試圖變過,其實一個睿智人的一生,基本上就是變向著無欲無求的心境變化的一生。”
“這太哲學了,老劉,你今天怎麼有點胡言亂語呀。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決定吧,源江現在在國外學習深造是個好機會,這不上海外高橋公司承攬了第一艘大型郵輪的建造工作,源江啊,就想讓他們研究所研發出來的吊艙推進器,用在這遊輪之上,回到家,抱著那些設計資料,都能學到深夜。”
“何馨目前在哪上班工作呢?”
“前一陣子我跳廣場舞見了何馨她媽,何馨就在外高橋造船廠上班,不過何馨的媽媽好像是對劉源江挺不滿意,說咱們兒子不負責任,什麼把人家女孩子肚子搞大了?”薑淑萍不相信,劉源江能做出這種毫無道德感不知羞恥的事來,劉源江在國外學習,薑淑萍也就沒追著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