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中原。
秦副官推開門,店裡一片熱火朝天的景象。
不大的店麵裡,挨挨擠擠擺了十來張桌子,每個桌子上都放著一口大銅鍋,裡麵滾著雪白的羊湯,香味直往人肺腑裡鑽。
“老葉快來,他們都在裡麵包廂等著呢!”
葉燃把帽子往下壓了壓,跟著秦副官穿過密集的人群終於進了包廂。
“快喝!輸了就是輸了,怎麼還賴酒!像話嗎你!”
“臭小子!教訓起你舅舅來了!”
葉燃一愣。
“十三少?你怎麼來了?”
秦副官樂嗬嗬地一拍葉燃的背。
“驚喜吧老葉!我們十三少來了!”
葉燃忙算了算日子,今日初一,還沒到他們計劃的時間。
“難道向家出了什麼事?”
十三少醉醺醺地站起來,抬手指著葉燃。
“你們向家!你們向家!”
他一邊說著一邊衝著葉燃走過來,葉燃見他來者不善,正考慮用什麼姿勢才能攔住他又不傷著他。
還沒等葉燃考慮清楚,十三少已經一頭撲進葉燃懷裡大哭起來。
“你們向家也太欺負人了!小蘭說嫁人就嫁人,也不等等我……”
趙天河看了十三少一眼,示意秦副官趕緊關門彆丟人丟出去了。
接下來一整頓飯,十三少都抱著葉燃哭哭啼啼,葉燃一口肉沒吃上,就看見趙司令和秦副官吃得樂開了花。葉燃歎一口氣,好不容易才把十三少從自己身上撕下去,喝了碗熱乎的羊肉湯。
晚上回到軍營,吃飽喝足的趙司令和秦副官都各自回去睡了。
葉燃剛要睡下,就聽見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一回頭,十三少站在床邊跟他打手勢。
兩人來到河邊,周圍隻有低低的麥田,一眼望去全無藏身之地。
“十三少,今天這出戲唱了這麼久,終於要到重頭戲了吧。”
“阿燃你小子不錯啊,我演技這麼好都被你看出來了?我舅舅都沒看出來!”
葉燃笑笑。
“趙司令早就看出來了,他隻是不想揭穿你。”
十三少尷尬地摸了摸鼻尖,隨後馬上正色,從衣服最裡側的口袋裡掏出一張紙和一張照片。
照片是程澈給他的半截印鑒,紙上是一枚私章。二者都有一道醒目的梅樹狀裂紋,隻不過紙上的這枚看起來新近不少,紋路更深更廣。
“這是……程程請你幫忙找的印鑒?!你真找到了?十三少,我真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這事兒,說來話長。”
原來自從知道了向若蘭要結婚的消息,十三少就對尋找記憶裡的溫柔美人興致缺缺了。
他整天在家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為此挨了他爹不少罵。九夫人最了解自己的兒子,見他這樣生氣他沒出息,揪著耳朵把他從床上拖起來,讓他把被他霍霍成垃圾堆的書房給收拾了。
十三少這人沒彆的優點,就是孝順。九夫人就是讓他去死,他都能直挺挺衝進閻王殿。於是他便有氣無力地撿起地上的紙團子,把桌子上的東西一一恢複原樣。
結果在收拾書櫃時,他發現了裡麵一個暗格。
那是他母親院裡的書房,平日裡都是母親在用,他本想著是母親放私己東西的地方,便沒打開。
午飯時,十三少想起這事,深感欣慰,出聲讚揚母親。
“娘,我還以為你真打算一輩子對老頭子死心塌地呢,還好你還知道為自己打算。記得不僅要存私房錢,老頭的地契田契,還有鋪麵的契約,你都多少弄點兒,這些比銀票還靠譜呢。”
九夫人被他說得莫名其妙。
“你這孩子,又在胡說什麼?得虧這是在咱們自己院裡,讓彆人聽了以為我要乾嘛呢。”
“行行行,我不說,咱倆的秘密。”
九夫人把筷子一扣,這是動真火了。十三少想跑已經來不及了……
最後十三少當著九夫人的麵,打開了書櫃裡的暗格。裡麵是一些發黃的文件,都是周家生意往來的東西,看上去沒什麼問題,但是其中一頁上一枚帶有裂紋的印鑒立刻吸引了十三少的眼球。
這一枚很完整,能清晰地看到“不知歧印”。
“不知歧?”
葉燃仔細辨認著上麵的字。
“沒錯,這是我家老頭年輕時候的私章,不知歧是他的自號,彆提多狂了。我想我應該沒認錯,這就是程程給我看的那枚。”
“十三少,你應該知道,這是在毒煙交易合同上發現的印鑒……”
“我知道,不過你們向家不也摻合了毒煙生意嗎?整個棠城,有幾個做生意的乾乾淨淨,和這檔子事一點關係沒有呢?不是買的,就是賣的,棠城早就是個毒窩了。”
葉燃沉默了片刻。
“那你為什麼不給程程,不給小姨,專門跑到中原來給我?”
十三少轉過身,望著河水裡自己的影子,背對著葉燃。
“我怕,老頭子和這事有關,我舅舅會不會也摻合過?老頭如果買過大煙,那舅舅呢,他有沒有買過……我越想越怕,這兩個人要是都讓母親失望了怎麼辦……所以我來看看。”
“趙司令,是我見過最正直的人。”
十三少轉過身來坦然一笑。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我這不是還為了幫他將功贖罪嘛。”
葉燃沉思了一會兒,拍拍十三少的肩膀。
“周老爺隻是參與買賣的話,應該是經濟處罰為主,能保住性命。”
十三少點點頭,兩人無言地回到軍營。
第二天一早,葉燃給自己胳膊上打了個槍傷,通知巴公立刻趕來中原,他在押運麻黃的路上被打劫了。
“巴公,那夥人……看著……不簡單,他們的槍……像洋人的……”
巴公掛斷電話,神情凝重地抽了一杆煙。
依柔推門進來。
“巴公,你要的人找來了。”
巴公頓時神色輕鬆了不少。
“帶上,跟我去一趟中原。”
巴公抵達的時候,葉燃正在處理傷口的小診所休息,旁邊還有幾個趙司令手底下的傷兵,直接被葉燃借來當運輸受傷的人手了。
葉燃一見巴公就不顧傷口地衝上去,看周圍沒有其他人才小聲說。
“巴公,那夥人來路可疑,我擔心是靖州的軍隊。聽趙司令說,他們最近添了批洋槍。”
巴公安慰般拍了拍葉燃的肩膀,一邊用力挖著葉燃的傷口,一邊和聲細語的笑著。
“寒山,你這次怎麼這麼不小心,這麼重要的任務交給你,你就一個人來了?”
葉燃忍著疼,眼看著傷口又冒出血來染紅了紗布,仍然不躲不閃。
“巴公教訓的是,是我輕率了,光想著雇幾個人把東西運回去,在趙司令的地方應該不會出事……”
巴公終於停了手,拿起手帕擦掉自己手上的血跡。
“這次吃了教訓,以後可就要小心了。還好我都替你考慮到了,給你帶了點幫手。”
葉燃額頭已經疼出了一層汗,他仍然保持著諂媚的樣子。
“多謝巴……”
渾身是傷的阿全和阿強被依柔推了進來。
他們看著葉燃,泫然欲泣,卻誰也不敢喊他一聲。
葉燃咬緊了後槽牙。
“巴公,這是我雲州的兄弟,他們這是怎麼了?”
“唉,你說這事兒鬨得。我本來讓依柔去請他們來給你幫忙,但他們死活說不認識你。沒辦法,依柔隻能好好勸勸他們了。”
“多謝巴公,那現在把他們交給我,我好好教訓教訓這兩個不長眼的東西。”
葉燃剛要走近,依柔直接擋在他們麵前。
“寒山,急什麼?我在中原這些日子,都會幫你好好照看著他們。直到我們帶著麻黃回到棠城。”
何秘書把一包工廠生產的貨摔在程澈麵前。
“程小姐,我勸你不要在背後搞什麼小動作,現在巴公不在這裡,整個煙雨閣是我說了算!說!為什麼這包貨成色不對?!”
程澈一臉疑惑地打開紙包,把裡麵的成品拿出來對著陽光看了又看,隨後放在鼻子下聞了聞。何秘書一臉凶狠地瞪著她,程澈看著他來氣,又把成品碾成粉末,捏在手裡搓來搓去,半天不說一句話。
何秘書終於等得不耐煩了,轉身從刀架上抽出巴公的長刀,直指程澈。
“程小姐,我的耐心有限,你再這麼玩下去,我可不客氣了。”
程澈毫無懼色地看著何秘書。
“何經理,我給的製作手冊裡有詳細的提純方法、化學公式,甚至連每一步操作規範都寫得清清楚楚,不可能會有差彆,出現了這種不可能的問題,我仔細檢查有什麼不對嗎?”
“那你檢查出什麼了,說說看。”
“我沒檢查出原因。”
何秘書一聽更生氣了。
“你耍我?你也不看看現在你是個什麼身份,耍我?”
程澈迎著何秘書的刀尖站起身。
“何經理,你誤會了。我說了,我給的製作手冊不可能有問題。現在要弄清楚原因,我需要更多的時間,尤其需要排查製作手冊以外的相關環節。”
何秘書半信半疑地看著她,勉強收回了刀。
“那你需要多久?”
“一個星期。”
何秘書立刻思索起來,一個星期巴公肯定就回來了,如果讓巴公知道這一個星期工廠連個屁都沒生產出來,自己的下場可想而知。
“不行,一個星期太長了,兩天。”
“何秘書,排查原因是需要時間的,兩天我做不到,你另請高明吧。”
程澈說完就坐回椅子上,好整以暇地喝起茶來。
何秘書越看她這樣子越來氣,恨得牙根兒癢癢。
“三天,不能再多了。”
程澈擺出一副認真考慮的樣子,何秘書不耐煩了,又催她。
“三天,行不行!給個準話!”
“本來三天是不可能的,但是有一個方法也許可以。”
“彆賣關子了,快說。”
“我得去工廠,親自看他們生產一遍,檢查每個環節。但是何經理,你我都知道,你做不了這個主,所以還是得一周。”
何秘書被她這句話一激,立刻一拍桌子。
“現在就跟我去工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