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貨!你這叫明白了?我不知道向廷東有幾分本事嗎?我說了,隻要有用,不管是杜老板外麵的野種,還是冒牌向廷東,都不重要。”
鄧大海愕然,想要再說什麼卻無話可說了。
辛夷從自己的行李箱夾層裡拿出一封信交給程澈。
“這封信是夫人出事前給我的,除了這封信,她還讓我送了一份文件給老夫人。她說那是給老夫人保命用的,我看不太懂,但應該是什麼藥物技術的東西。”
程澈看到泛黃的信封上母親娟秀的字跡,雙眼已經盈滿了淚水。
葉燃坐在吧台邊倒了一杯酒,靜靜坐著並不過去打擾程澈和辛夷。
“為什麼沒有給我?如果我今天不問呢?”
辛夷紅著眼低下了頭。
“小姐,我一直跟在夫人身邊幫夫人做了很多事,我答應過夫人要照顧好你。她隻希望你無憂無慮地生活,那我就要照做。所以我也不知道該什麼時候給你,不知道信裡會不會……我怕小姐覺得夫人變了。”
程澈輕輕搖頭。
“不會,不管母親從前做了什麼,她隻是我的母親。”
程澈拆開信封,展開了來自十五年前的信。
程程,今日滿園微風,我們一起種的花開了。
少年時我隨父親離開皇城,在雲州靠一家小小的醫館為生。雲州極美,天高地闊,繁花似錦,棠城種不出那樣的花,將來你一定要去雲州看看。
那些日子父親教我采藥,辨識百草,他把一身醫術傾囊相授。你的外公是個很了不起的人,治病救人,他隻看病況,從不在乎金銀。雲州出現疫症時,他徹夜不眠研究藥方,掏空了家底配藥施贈。唯恐有人得不到救治,他還親自去其他醫館,分文不取贈予藥方。
人們敬愛他,稱誦他,我以為那些人看著父親的心情會同我一樣,可事實不然。
父親一直珍藏著從前的官服,他掛念小皇帝,像掛念著自己的孩子。春天北方多飛絮,他總惦記著小皇帝的咳嗽。我沒有見過那個皇帝,隻在父親口中常常提起,經年累月,似乎我也與他有些熟稔了。也因此,聽說皇城破了,從此以後泱泱華夏再無帝王君主,我竟有些恍惚,下意識地擔憂起了那個小皇帝。
我趕回家,想告訴父親這個消息。卻隻見到他穿著官服倒在地上,周圍的人朝他砸爛雞蛋和菜葉,程程,那一刻我不敢上前。此後我無數次夢見那一刻,即使在夢裡我上前千百次,父親也不會回來,他恐怕從沒原諒過我的懦弱。
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我躲在遠處,看著他們欺辱我的父親,待人群散去,我才敢扶他回家,可是那天夜裡他就走了。我變成了飄搖在天地間無根無依的浮萍。
我沒有錢安葬父親,醫館門可羅雀,藥農上門來收賒欠的藥材賬目。我不知道該怎麼辦,隻想逃走,也真的這麼做了。
所幸曾經被父親救治過的鄒先生知道了父親離世的消息,願意資助我往南洋求學,我在那裡遇到了你的父親允生。程程,你的眼睛和你父親一樣,每當我看到你,就好像也看到了他。他本可以在南洋度過無憂的一生,卻為了我拋下家人,來到了棠城。
我不知道這一次我能不能親手推翻自己建立的寒山與黃海,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親眼看到我的程程長大。
我的一生犯過許多錯,父親麵臨千夫所指時,不敢站出來為他說一句話是我的錯。求學歸來,因為滿腔怨恨憤怒答應製毒是我的錯。讓允生一起還鄒先生助學的恩情,也是我的錯。
將自己所有的錯,歸咎於這個世界,恨不能將其徹底摧毀,明知道毒煙害人,還是憑著這些恨意,冷血地做了下去。這是我最大的錯。
直到擁有了你,程程,我的孩子,你就是我的希望。
我終於醒過來,我不能留給你一個破敗的沒有希望的世界。如果我曾經親手點燃燒毀這個世界的那把火,那麼我一定要做點什麼,至少儘我的能力去挽回。
真抱歉啊程程,母親醒悟得太晚了。
也許一切都已經來不及了,但是母親總要試試,不是嗎?當初是我脅迫向家夫人合作,可最後隻有她願意幫我,她是個好人,一定會照顧好你。
程程,母親隻要你永遠心懷希望。
程澈看完信,沉默著來到吧台邊,端起葉燃倒好的酒一口喝儘。
“程程……”
葉燃擔心地看著她,阻止了她倒第二杯酒。
“葉燃,我要加入你們。”
葉燃有些尷尬地看向辛夷,辛夷點點頭,退出房間並帶上了門。
“程澈,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隻喝了一杯,我現在比你都清醒。我一直知道你在做什麼,那個李記茶餐廳,你們就在那裡接頭不是嗎?帶我去。”
葉燃正色起來。
“程澈,這不是給你開玩笑的事。我們不會為你的一時衝動買單,請你尊重我們,也尊重自己。”
程澈抬起眼看著葉燃,她的眼睛無比清亮,曾經的懵懂仿佛被剛才一把火燒乾淨了。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麼,也很清楚我要做什麼。葉燃,我對毒煙的痛恨不比你少,至於你們的信仰,也許現在我還不夠理解其中深意,但我想要公平和自由,這應該和你們是一樣的。”
見葉燃還在猶豫,程澈拿出辛夷查到的葉燃的資料,十分坦然地推到葉燃麵前。
“我知道你的身份,知道你一直在做一些事情。一開始我不明白,彆人的命運和生死為什麼值得你生死相搏。但是現在我有一些明白了,那不僅僅是彆人的命運,也是你我的命運。”
葉燃終於動容了,他站起來走到電話旁。
“喂,濟民向家,我要訂餐。”
是的,他們為之努力的從來不是眼前一人的未來,而是一個留給往後來者的,有希望的未來。
車上兩人有些尷尬,一時間無法從情緒裡抽離。
“你從什麼時候知道我和茶餐廳的事的?”
葉燃率先開口打破沉默的空氣。
“你本來也沒太想瞞著我不是嗎?毒煙的事和向家脫不了乾係,你成為向廷東何嘗不是一個好機會呢?其實你早就想讓我加入了吧?我能感覺到。”
葉燃終於發自肺腑地笑了起來。
“我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任何意義上。”
程澈臉驀地紅了,她看向葉燃,葉燃的耳根也一片緋色。
“葉燃,謝謝你,我也是。”
還是李記茶餐廳樓上那間暗室,信息牆上已經補上了巴公的照片。
程澈一一看過去,和她所知的信息沒有太大出入。但角落裡關於風行會館的信息讓她駐足了片刻。
李伯進來了。
“這位就是程澈小姐吧?第一次正式見麵,叫我李伯就行了。”
程澈拿出母親的信,開門見山道:
“李伯,這是我母親遇害前寫給我的信,她應該是知道鄧大海要對她下手了。這封信我看了好幾遍,母親提到了一個資助她讀書的鄒先生,還有她和父親是在南洋結識的。”
程澈在一張紙上寫下:鄒先生,南洋,林允生,棠城,毒煙。
“根據你們的信息,我母親和父親加入毒煙集團的時間和他們從南洋回來的時間差不多。她說她讓父親一起報答鄒先生助學的恩情是錯,我想應該是指讓父親一起製毒煙。那麼這個鄒先生,他和毒煙集團一定有所瓜葛。”
李伯讚許地點點頭。
“這倒是一條全新的線索,能資助你母親去南洋留學,這個鄒先生出手大方,財力可見一斑。”
“但是我們目前查到的線索,到巴公為止,沒有一個姓鄒的人。藏得如此之深,恐怕來頭不小。”
程澈思索片刻。
“說不定是假名,也可能是後來改了名字。與其揪著一個姓氏不放,不如從其他信息入手。他資助我母親去南洋讀書,應該對南洋比較了解,可能他就去過南洋。被外公救過命,母親提起外公隻有雲州,那這個人在雲州恐怕出過意外。父母回來後一直在棠城定居,母親那麼懷念雲州卻留在了這裡,隻能是為了製毒。鄒先生要參與這盤毒煙生意的話,應該也常在棠城活動。”
程澈在鄒先生三個字上又畫了一個圈。
“錢財充裕,去過南洋,在雲州發生過意外,常在棠城活動,與毒煙集團有關。這個人絕不會是個普通人,那些達官貴人出門,即便不是人儘皆知,也多少會漏出點風聲。”
葉燃看著程澈此刻滿臉熱切與真誠,也被她感染想要立刻揪出這個人。
“交給我吧,雲州可是我的地方。”
程澈似乎想起了什麼,又在紙上寫下了雲州。
“我第一次見你時,就是父母帶我去雲州。當時他們沒有告訴我要去做什麼,但是我記得他們一直在說一個名字。我不太明白,但是聽起來很像練功館。”
李伯立刻記下這個線索。
“太好了,程澈小姐提供的都是新線索,正好可以作為眼前的突破方向!”
“那麼我現在,算是加入了嗎?”
程澈有些緊張地望著葉燃,又看向李伯。
“當然,歡迎程澈小姐與我們同行此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