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他們一聲一個‘開心’,江茶卻感到身體漸漸發冷,心臟開始劇烈地跳動,垂放在腿上的手微微顫動,她垂著頭,臉色卻變得蒼白,仿佛失去了所有的血色,她按時吃了藥,為什麼還會這樣,藥失效了嗎,好痛,哪裡痛,四肢百骸,快窒息了。
茶茶,江茶?江茶?你怎麼了?
誰叫江茶,江茶是誰......
一隻手突然重重按在江茶的手背,她突然驚醒,猛地站起來,不敢看胡卓,推開他,胡亂掃了一下周圍,然後大步走到落地窗邊。
“茶茶,你怎麼了?”胡卓跟過去。
江茶背對著他,肩膀緊繃,夜色太深屋內太亮,玻璃上清楚的倒映出她驚惶崩潰的眼神,她立刻閉上眼,不敢再看。
......彆看,彆想,彆暴露。
“你怎麼了?不舒服?餓了?轉過來我看看。”胡卓見她沒有反應,準備抬手掰過她的肩膀,就在他剛伸出手的時候,江茶睜開了眼。
短短幾秒,翻湧的情緒像潮水般飛快褪去,窒息的胸腔強製進行呼吸,破土而出的惡意被竭儘全力按壓,深深的掩藏,她主動轉過了身,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像戴上了一副完美的麵具。
胡卓晃了眼,那是他第一次在江茶臉上見過這樣的笑,心無芥蒂的笑、燦爛絢爛的笑,笑的眼球上蒙著一層水霧,像是淚,又像是鏡花水月的朦朧。
“我沒事”,江茶微笑著說。
胡卓說:“沒事就好,餓了嗎?去吃飯?”
“好啊。”江茶說。
他們出門用餐,擇了近處的飯店。
夜色茫茫,江岸邊的晚風拂麵,掛著彩燈的客輪駛過跨江大橋發出一陣汽笛鳴音。
吃的是什麼江茶突然就不記得了,她隻記得她一直在笑,她記得她說,很好吃,吃飽了,貓的名字很好聽。
她無奈的朝胡卓笑,說我可以回家了嗎?
車子沿著濱江主乾道行駛,窗外的風景走馬觀花。
車停了,江茶下車,胡卓跟著下車在車邊叫她的名字,說,江茶,你喜歡貓的話,我們也養一個吧。
江茶彎起唇角,眼裡閃爍,像草原上驚撲起的一片螢火,她說:“好啊。”
胡卓愣愣的說:“再見。”
江茶笑著說:“再見。”
她轉身朝小區裡走去。
停在馬路邊的車窗降下來,wink探出頭用紙團砸胡卓,“看呆了?回家了大傻子。”
胡卓撓撓頭,說:“感覺今晚她特彆漂亮”,他拉開車門上車,湊過頭說:“你們說我家茶茶是不是喜歡貓啊,今天晚上笑的那麼好看。”
夏江南打方向盤調頭,說:“那你就也弄隻貓給她。”
wink說:“烽火戲諸侯,隻為搏美人一笑,你們彆說,還真有道理。”
胡卓說:“要是我家茶茶能天天對我笑,彆說戲諸侯,戲大馬猴都行。”
幾個人湊一起笑。
袁庭業若有所思的望了眼車窗外,眉宇微皺。
轉身的瞬間,江茶早已淚流滿麵。
......彆看,彆想,彆暴露。
誰是江茶,江茶是誰?
開心。
——好名字,就叫開心。
——小開心你的好日子來了,要不是庭業救了你,這個冬天你可怎麼活下去呀。
——慶祝開心遇到了心軟的神。
勉強回到家,江茶靠著門,滑落到地上,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流出來。
【平安街31號警察廳報案人視頻存檔】
【我叫江開心,今年十一歲,我實名舉報江我爸爸文安大學江照炎教授涉嫌殺害妻子和虐待兒童罪,請求依法立案】
——心心,我們走吧,我們離開爸爸,去一個他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彆哭心心,我不疼,媽媽會儘快帶你走,你再忍忍。
【我叫江開心,今年十一歲......】
漆黑的房間裡,江茶蜷縮在地上,無聲的、瘋狂的、難以自抑的流淚。
【我實名舉報江我爸爸......】
——心心,我把車票藏在你的書包裡,你記清楚媽媽說的話。
——彆回頭,彆害怕,我的女兒,走,到那裡等媽媽,等我,我們一起走。
【......涉嫌殺害妻子和虐待兒童罪......】
我等不到,我等不到,江茶死死的捂住嘴,不要哭出來,不要被爸爸發現,可是等不到,我等不到。
【......請求依法立案】
——江開心,以後你就住在這裡,這裡有很多沒有爸爸媽媽的孩子,你可以和他們成為好朋友。
——我是你的心裡谘詢老師,我姓周。
【......經過審理,根據提供的證據顯示,被告人在案發時並不在犯罪現場,也沒有任何直接或間接證據證明......】
世界非黑即白,世界坍塌陷落,江茶劇烈的顫抖,痙攣,窒息,生活是一場遙無止境的絕望,隻有無儘的寒冷和黑暗,她沒有期望也沒有未來,她一直都在自己的世界裡慢慢死去。
呼吸,記得呼吸。
江茶躺在地上近乎痙攣,顫抖的伸出手拿出手機,撥通號碼,聲音沙啞顫栗用儘最後的理智,“......周老師,藥失效了......”
——改個名字,換個城市,開心,你要救自己,彆放棄自己。
江茶滿身冷汗,緊緊的蜷縮抱著身體,眼淚順著眼角沒入鬢角,她默然慟哭。
她當了十一年的江開心,當了十二年的江茶,可二十三歲的江茶至今也無法將十一歲的江開心救離水深火熱,太難了,太疼了,她閉上眼,任由自己陷入痛苦的萬丈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