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殷衢臉色就不怎麼好,寒聲道:“但凡陛下一聲令下,想必謝氏不會違抗皇命。隻是陛下仁善之君,又怎麼會為了區區蠻夷之君,委屈自家子民?”
大家都微微頷首,其實吧,要真的隻是尋常子民,皇帝也好,群臣也罷,委屈就委屈了。
關鍵是,謝氏尋常,他們家出來的貴妃不尋常啊。
敏貴妃那性-子……
要是知道了這臣子的提議,怕不弄死人家全家都不帶收手的!
所以大家都是沉默不語,生怕這時候說了不該說的,叫貴妃記恨上。
但也沒什麼人站出來投機,就是給貴妃站台,畢竟儲君之爭還沒正式開始,局勢尚且不算明朗,眾臣還是謹慎下場的態度。
再說了,就算要站貴妃,如今也不是什麼危難的時刻,如何教貴妃銘記在心?總也要選個貴妃無可奈何的時候出手,才顯得自家重要啊。
總而言之,廟堂上出現了這些日子難得的沉默。
隻聽到起先那臣子說道:“眾所周知,會州城破,是韋紇逆臣訶勒所為,卻非細琺可汗之意。這是其一;其二,前番細琺可汗之死,以及諸多子嗣身隕,與紀氏餘孽大有關係。若是放任韋紇國中民怨沸騰,豈不是中了紀氏餘孽的下懷?”
是的,朝堂上對於細琺在這眼接骨上涼涼,之後又顯然是被人設計的內亂與自相殘殺,普遍的看法是,這是紀氏餘孽故意的,目的是最大程度煽動韋紇對國朝的仇恨。
因為眼看著細琺已經不太可能力挽狂瀾了,甚至傳聞中的,他想將紀氏餘孽賣掉,換取和談的機會,也不無可能,這種情況下,站在紀氏餘孽的立場上,當然是最後利用細琺一回。
對於韋紇黎庶來說,跟國朝的關係本來就不怎麼樣。
自從老可汗駕崩,穆鄂可汗登基未久就出事起,這兩年韋紇就沒太平過,黎庶的日子想也知道多麼的艱難。
然後這種艱難,他們會怨懟王族,卻也不會對國朝有什麼好感。
如今細琺可汗在關鍵時刻說沒就沒了,下手的還是國朝之人,他們會在乎淳嘉這邊也在追殺紀氏餘孽嗎?他們隻會覺得,是中土之人害
了他們大可汗,導致了韋紇的衰落。
這臣子就說道,“這般情形下,就算大閼氏挾天朝之勢嫁過去,也必然會受到韋紇上下的抵觸。到時候,大閼氏難以立足且不說,若是生下韋紇王子,怕也很難繼承汗位。那麼我等如今的安排,卻有什麼意義?”
聞言君臣沉吟片刻,就有人出來說道:“那依你之見,該當如何?”
“首先,明確當日屠戮會州的罪魁禍首,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可放過,卻不可傷及韋紇無辜黎庶。”這臣子緩聲說道,“而且這些罪魁禍首,務必以新任可汗的名義,將其首級進獻國朝。”
這一手說實話挺歹毒的,本來新可汗就沒什麼根基威勢,純靠國朝扶持上位。
結果初初登基,第一件事情就是出賣同胞,可想而知,這位新可汗往後的名聲與威望。
必然備受攻訐。
但這對於國朝來說是好事,新可汗的地位越難以穩固,他越需要國朝的支持。
“如此新可汗給了會州上下一個交代,也是為謝氏女報仇雪恨,那麼,謝氏女既是感念其襄助報仇之情,又念及國朝討伐之恩,決意嫁與新可汗為大閼氏,豈非順理成章?”
這下子,整個廟堂都開始思索此事了。
能夠位列廟堂的,就沒有真正的蠢人,大家都聽得出來這臣子的未儘之意:韋紇民間如今對國朝非常的怨懟,實際上他們也有理由這麼做,畢竟,孝宗時候的戰事太過久遠,就最近這些年,一直都是國朝占著上風,各種折騰他們。
淳嘉不過是從親政到大權在握罷了,他們都已經換了好幾個大可汗了。
這種情況下,國朝哪怕是帝女宗女下降,也很難不被他們敵視。畢竟在他們眼裡,屠戮會州的隻是部分人,就是這部分人,在好些韋紇黎庶眼裡,也是應該的。畢竟,是國朝先揮師草原的,憑什麼他們不能殺到會州?
可謝氏女的話,從道義上來講,毫無疑問是純粹的受害者。
韋紇黎庶麵對一個被他們族滅的家族幸存的女子,尤其這個家族並沒有什麼高官顯宦在朝,並不存在參與過對韋紇的打壓,於情於理,都很難占據道德高峰。
如此,國朝可以圍繞這點,大做文章,宣傳國朝化乾戈為玉帛的理念:中土都已經示好到將被你們韋紇殺了全族的女孩子嫁過來了,這誠意還不夠?
再反過來,韋紇要是對謝氏女出身的大閼氏不好……那彆說了,肯定全部是韋紇的錯!
人家全族都被你們殺了啊,這樣還要嫁過來給你們生兒育女主持內帳,你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眾人思忖再三,不得不承認,如果不考慮以後的儲君之爭的話……這個提議,站在國朝的立場上,其實沒毛病。
但問題就在於,秦王已經八歲了,諸臣無論如何也要考慮起東宮的問題了。
所以沉默片刻之後,有與顧氏交好的臣子,沉吟著出列,表示反對這個提議。
而且反對的理由直指人倫大義:“宮中諸位謝氏小姐,都是貴妃娘娘的近親,其曾祖父曾祖母、祖父祖母乃至於父母,皆在會州城破之中罹難,這樣的仇恨,豈是區區化乾戈為玉帛可以消弭的?尤其貴妃娘娘自來重視血親,當初噩耗傳來,貴妃娘娘一度痛不欲生!想必貴妃娘娘養出來的小姐們,也是同樣的情深義重!又哪裡能夠委身韋紇,侍奉滅族仇人?傳了出去,還道謝氏上下沒有半點兒風骨,僅存的男嗣們在前線打生打死,女子卻隻想著榮華富貴,為了大閼氏之位,不顧血海深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