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現在唯一的指望,就是皇帝沒有順勢鏟除顧氏的心思。
不然,在帝京的顧氏合家固然毫無還手之力,遠在草原上的顧芳樹,也未必能夠說服所有的部下同他一起反叛。
畢竟國朝上下的人心,終究還是向著公襄氏的。
當年紀氏攝政三朝都沒能讓天下歸心,何況始終沒有踏入過頂級權臣行列的顧家?
尤其是,顧老太爺心裡清楚,自家沒有反叛的想法,平素裡當然也不會給心腹洗腦讓他們隻知顧氏而不知天子。
恰恰相反的是,定北軍上上下下都期盼著明君在位,中興國朝。
而淳嘉從親政以來,一直很受他們認可。
顧家根本沒有足夠的籌碼從這件事情裡頭解脫出來。
“皇後賢良淑德,顧氏忠心為國。此事,與顧氏無關。”良久,一些年老體衰的臣子都跪的搖搖欲墜,淳嘉終於長考畢,緩緩開口,第一句,就讓顧老太爺快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去,禁不住膝行上前,老淚縱橫:“臣叩謝陛下隆恩!!!”
淳嘉淡淡道:“此事就交與顧氏徹查到底。”
顧老太爺求之不得,他何嘗不想知道是誰在將自家往死裡坑:“臣遵命!”
三言兩語將顧氏摘出去,這讓諸臣都鬆了口氣,要知道,就是前朝孝宗時候,朝野皆知天子跟外家隔閡重重,曾數次當眾發生激烈衝突……這樣的情況,孝宗年間,也從來沒有發生過宮變之事!
國朝最近的宮變,已經是神宗登基前夕的事情了。
隔了幾十年才有的變故,再加上淳嘉年輕氣盛,又是個能夠下狠手的主兒。
臣子們真怕他受驚之後盛怒之下,不問青紅皂白,殺個人頭滾滾!
如今見他竟然對顧氏輕拿輕放,哪怕可能是考慮顧芳樹帶兵在外,舍不得那部分精銳的定北軍,以及軍中殘存的高門貴子,這份冷靜跟權衡,也讓他們感到心安。
結果才放鬆了點呢,就聽天子繼續問道:“驃騎大將軍何在?”
武將行列之首的鄭具心頭一沉,膝行出列:“臣在
,臣知罪!”
“叛軍長驅直入帝京乃是假稱高門貴子,沿途官吏不敢阻攔,尚且情有可原。”淳嘉眯起眼,淡淡看著他,“但……昨晚叛軍混入城中之後,為何禁軍沒有隻字片語的稟告?”
鄭具滿頭大汗,帝京的安危都是禁軍負責,城門士族亦然。
像叛軍偽裝的隊伍,出入城門都需要驗看身份文書、印綬等物。
按說,涉及定北軍與韋紇,還有金沙,這消息合該立刻稟告皇帝才是。
但禁軍卻沒這麼做……
其實這是有緣故的,就跟沿途官吏也沒有就這麼一支“殘軍”稟告天子一樣。
因為他們之中不乏高門貴子。
本來打算出去撈功的膏粱子弟們,卻因著種種緣故潰敗下來,按說應該立刻找顧芳樹彙合才是。可他們捎了幾輛號稱裝著金沙的馬車,這種情況下,甩開主帥直奔帝京的理由也就有了:利用這幾車金沙做文章,請家中父兄幫忙運作,謀取一份功勞。
不然的話,金沙到了主帥手裡,還有他們什麼事兒?就算看在他們出身的份上,顧芳樹不至於全部吞了他們的功勞,估計也就三瓜兩棗的打發下。
所以沿途官吏以及禁軍都沒有提前稟告給淳嘉,因為得給高門為子弟謀劃運作的時間。
假如這些人是真的,其實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畢竟是官場慣例,互相行個方便。
鄭具作為宦官,又非淳嘉提拔上來的嫡係,在皇帝親政之後就越發的乖順,但到底擔心自己閹人的身份,有朝一日被彈劾起來,說不清楚。何況他也不是全然無辜,他的義子鄭鳳棾,可沒少惹是生非!
這般時候,自然不會貿然得罪高門。
尤其歐陽燕然、殷衢、雲釗這些人都很受皇帝信任倚重。
鄭具樂得賣個好……誰知道會趕上這種事情?!
一時間鄭具後悔的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既恨底下人眼拙,沒能辨認出假冒者;又恨自己糊塗,既然一早決定向皇帝投誠,卻何必不做個孤臣,一門心思跟著皇帝走,不理會其他的人與事?!
說到底是他對自己的宦官身份不自信,總擔心不跟外臣們來往的話,一旦皇帝不要他了,他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總想著跟群臣搞好一點關係,那麼到時候好歹有人會幫忙說兩句好話。
現在好了,沿途官吏不敢攔著自承高門貴子的隊伍經過,禁軍呢?
禁軍對他們進城的消息無動於衷,沒有稟告禦前不說,甚至昨晚的衝突,是發生在哪裡?宮門口!
按照規矩,帝京入夜之後有著宵禁,如果禁軍負責,那麼這些人在離開住處的時候,就會被發現問題,哪裡有機會聚集起來靠近宮門?!
禁軍的失職,無可推諉!
鄭具連求皇帝明察秋毫的話都沒得講!
他隻能指望淳嘉念及舊情,從輕發落自己。
但淳嘉剛剛已經放了顧氏一馬,展示了自己在危機之後的冷靜與寬容,並不打算給予鄭氏同樣的待遇。
皇帝淡淡道:“著六部與大理寺共議驃騎大將軍之罪!”
他說的是“罪”而非“過”,可見沒有高拿輕放的意思。
而且六部與大理寺共議……
顯然是要將事情鬨大,堂堂正正的定下禁軍的過錯了。
本來宦官當權,就易受挑剔與攻訐,皇帝此舉,可以說是不給任何庇護跟偏袒的態度,那麼自己這一派的下場,可想而知!
鄭具一時間幾乎暈死過去!
淳嘉自然不會理會他,禁軍何其重要,彆說這回發生了宮變之事,鄭具罪有應得。
就算沒有宮變,他騰出手來,遲早也會將鄭具換掉的。
不但鄭具,可以說,整個禁軍,他都會徹底的清洗一遍,確保其完全掌握在自己手裡。
否則再有類似的事情,甚至直接是禁軍嘩變怎麼辦?
……群臣從半夜裡陸陸續續接到消息,有人觀望,有人披掛之後帶著家丁趕往宮門口護駕……總之他們聚攏在太初宮覲見的時候是天色初明,等散朝的時候,已然日上三竿。
而這場倉促召開的朝會的結果,也迅速四散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