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畢竟是他親祖母。
國朝以孝治天下,他這年紀已經受到耳濡目染,親祖母要不行了,他終歸不可能無動於衷。
莊太妃倒是一臉的無所謂,還在說著:“你天資聰慧,而且身子骨兒也健壯。以後用心讀書,武藝也不要落下。等你長大了,孰對孰錯,不需要人跟你說,你也該明白了。這算著也不過十年上下的功夫,聽說你自幼有定性,課業從來不要督促,西席都對你讚不絕口,難道這點兒耐心都沒有麼?那也合該你往後沒個好下場!”
她慢悠悠的說道,“你如今太小了,空有身份卻無能力,諸事隻能指望袁氏……但你不能一輩子指望她!”
“合抱之木,生於毫末;九層之台,起於累土。我隻希望你記住這句話,無論如何,不管多少人跟你說好聽話,不管多少人奉承你承位之後什麼都不要做也能富貴一生,都不要聽,不要信,當自己一無所有,儘可能的請教你那些西席再長大些,袁氏不管你,你也該學著給自己經營賢德的聲名!”
“如此,等十幾二十年後,我相信,你會感謝我的。”
莊太妃平生頭一次對自己的親孫子露了個笑,卻沒多少欣慰或者善意,隻慢條斯理的強調,“好好兒的用功,爭取早日不靠你母妃,不靠袁氏,甚至不靠扶陽王府,你也能立足在這天地之間,到時候,你一定會感謝我的。”
她微笑著,示意不遠處的那媽媽扶自己一把,略有些吃力的探手,摸了摸淳嘉的發頂。
淳嘉不習慣她的觸碰,下意識的想躲,躲到一半才生生僵住。
他覺得祖母的手心裡滿是濕漉漉的冷汗,幾乎是拿自己的頭發擦手了,可他不敢說為了掩飾這種不適,他微微側
頭,卻恰好看到那媽媽也偏頭,撇去眼角的晶瑩。
這種場麵讓他迅速想起來數日前,他也是這樣,跪在病榻前,看一屋子人流著淚,送走自己的生父扶陽端王。
淳嘉失神了片刻,就沒聽清楚莊太妃接下來的話,回過神來,太妃已經說完了:“……總之,你下去罷。”
他自然不敢讓太妃再說一遍,胡亂答應一聲,磕了個頭就忙不迭的走了出去。
但出去了才知道,太妃隻是讓他出內室,卻沒讓離開正院。
而且很快有下人出來,在走廊下擺了個火盆,讓他跪著,給扶陽端王燒紙。
那會兒天還是很冷的,淳嘉雖然穿了裘衣,可走廊三麵透風,太妃什麼都沒叫墊,底下人也不敢給他拿東西。
如此跪不多久,他就覺得有點吃不消。
之前在屋子裡給莊太妃幫腔過的媽媽出來,讓人去看著門,方才脫了自己的坎肩給他墊著,低聲道:“世子忍一忍,過會兒王妃來了,就好了。”
淳嘉那時候懵懵懂懂,以為自己惹了祖母不喜,受到懲罰,他跟莊太妃不親近,對太妃的近侍當然也是拘謹的,輕輕道了聲謝,沒接其他話。
那媽媽卻在旁邊站著沒走,定定的看著他,過了會兒又說:“世子生的隨了生母,不過這下巴,活脫脫是王爺的模樣兒。”
淳嘉側頭看了她一眼,有點不理解她為什麼忽然這麼說?
他以前也見過這媽媽,但對方從來沒正眼看過他,遑論主動挑起話題。
“……世子這些年的事情,太妃都了如指掌。”那媽媽最後道,“至於為什麼明麵上不顯,世子大了,自然就明白了。今兒個的事情,世子回去後,還請謹慎告訴王妃。最好,一個字都彆提。”
然後她就進去了。
半晌後小丫鬟衝進來報信,那媽媽出來,迅速收走淳嘉膝下的坎肩很快袁太後帶著蘸柳進來給太妃請安,見著淳嘉孤零零的在廊下燒紙,麵上掩蓋不住的怒色。
那天的婆媳怎麼個撕扯法淳嘉不太清楚,畢竟都是要臉麵的,扶陽端王屍骨未寒,他這個世子還就在外麵,總不能吵的人儘皆知。
總之他祖母嫡母吵架時,他在外麵苦思冥想:祖母叮囑的話要不要告訴袁太後?
後來他決定告訴,畢竟,相比莊太妃,終歸是袁太後更可信任。
隻是才開口說了句:“母妃,祖母說,她死後,您會將表妹許給我?”
袁太後就是臉色大變,抱著他,一迭聲的問:“她還說了什麼?!她是不是叮囑你話了?!”
這倉皇的態度讓淳嘉鬼使神差的,搖了搖頭:“祖母就說表妹不好,但孩兒想聽母妃的……祖母就讓孩兒出去給父王燒紙了。”
袁太後分明的鬆口氣這一次錯過了坦白,轉身他暫時忘記了。
等想起來的時候,已經是莊太妃的喪儀上。
喪儀過後,淳嘉覺得還是母妃待他好,又想找袁太後招供了,結果,他到了這嫡母跟前還沒開口,袁太後就含笑問他:“母妃打算接你表妹過來住幾日,好不好呀?”
他猶豫了下說好,就沒再說什麼。
他想也就這麼幾天的功夫,不如看看這表妹的情形,也好判斷祖母那番話,是真是假?
後來……見到了袁楝娘之後,淳嘉就知道,莊太妃那番話,是這輩子都不要告訴袁太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