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子川這幾個月,漸漸知曉慕玘的行為,如今在深宮,不好開口,也隻得如此囑咐。
他如今無法在她身邊守著,她一人,實在是辛苦的。“而且,那人不一定會願意你這麼做。”
以一人之力撼動朝堂,實在是力量太小了。
何況慕家已經身退。
“如果太危險了,不如慢慢來。”洛子川明白,如今的帝王也不是等閒的君主。他畢竟一出生就被選為太子,畢竟曾在東宮經營那許多年。
畢竟,那場讓他生死未卜的戰爭,是他一力促成的。
“他心思不定,你要保護好自己。”
見子川感慨良多,慕玘有心安慰:“你放心,再怎麼說,我也是皇後。”
家世式微,對於後宮來說便是舉步維艱。
所幸還有那道聖旨,所幸如今的君主沒有違背先皇的旨意,所幸如今的帝王與慕家兄妹往來甚密嗎?
慕玘冷笑,“子川,我知曉自己身在皇室。”
子川下完最後一枚棋子,勝負已分,她贏了。
“不論如何,你要好好的。”
慕玘抬首望他,縱然是這樣麵對麵坐著,再不如從前了,她輕輕點頭:“你也是。”
平安喜樂,萬事勝意。
自此彆過,隻求得彼此安穩。
禦花園秋意正濃,隨處遍是合歡,還有早開的丹桂清香,兩人一時無言,隻新開一局,專心對弈。
夜晚,君王來到皇後寢殿。
寒夜輕風,吹散了本該一條路的人,在獨行的時候分了心。
慕玘不眠,已成為尋常事了。
皇家最是會演戲的,他們的表麵通常和內心不符,是不可能一眼就看出他們的內心,也不可能在相處之時完全放下芥蒂,他們本來就是在芥蒂和防備中長大的人,對於所有的一切,當然都會有防備。
就像黑夜裡的路,若是眼睛不好的人看著,沒有點燈的前方是最要小心翼翼的。前方對於他們來說是萬丈的深淵,他們不會知道前麵是一帆風順又或是層層障礙,要低著頭,極其小心邁著步伐,但又必須走下去,因為前方才是他們要到的地方,不容得懶怠一毫。
就算是真心,也要通過千萬層的阻隔,才可以讓人看得清一二。魏安辰是在深宮裡看儘萬千冷暖的尊貴太子,如今又是一天天成熟穩重的天子,他的一切都隻能為了他掌管的江山社稷,不能夠因為任何他物分了心神。
有作為的君主是最明白這點的,恰巧,他就是這樣的人。前朝和後宮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自己貴為一國之母,卻也是他一個點頭才擁有的一切,她的家族不能違逆聖意,她也不能。
也許,她也是天生偽裝的人,演戲到最後,最多隻能落得一個情深似海生死同穴的假象。
魏安辰下午聽得小夏子說,她和洛子川下了一下午棋,眾人都說皇後虛心請教,二人專心對弈,時有為棋局的些許爭論,時有默契一笑,竟是不相上下的。
“去皇後那裡吧。”
是夜,用完晚膳不過半個時辰,婉兒端來一碗藥來給慕玘用,慕玘身子不好,親自開口說要調養,闔宮上下自然歡喜,太醫署也不敢不儘心。
慕玘皺眉。“這藥的味道不好聞,早知道就不要了。”
婉兒聞言輕笑著放下藥膳在桌子上,微笑著:“娘娘,良藥苦口,知道娘娘怕苦,這還是特意吩咐了太醫署多加一些甜酸的東西進去。”
慕玘皺著眉,也不再多說什麼。“就是不喜歡太苦澀了。”
婉兒看著娘娘雖滿口埋怨良藥的苦口,但還是伸出手去喝了下去,隻是喝得太快,一下子嗆了出來反倒吐出來了不少。
婉兒正想拍拍娘娘的肩膀,忽的一雙大手拖住娘娘肩膀,小心將她扶起,輕拍她的後背,待娘娘順過氣來,婉兒才緩過神跪下身去。“奴婢參見皇上,皇上萬福。”
慕玘轉身盈盈行禮:“皇上怎的喜歡悄無聲息的過來。”
“倒是朕唬著你了。”他言語裡透露些許關懷,自慕玘親自到聽雨閣,他便又有五六日沒到未央宮了。
魏安辰知道慕玘一直都不喜歡和自己相見,她這幾日身子疲乏,自己前朝又恰好有事,便忍耐著沒過來。
慕玘點頭:“臣妾吃藥不小心,叫皇上見笑了。”
好在言歡從門外走進來,以往給皇後的藥引都是一式兩份的,前一碗不小心被打翻了,就會有第二碗來補償。
“娘娘不急,這裡還有呢。”
慕玘聞言不自覺皺起眉頭:“這藥苦得緊。”
魏安辰拿起她的藥碗,“快些喝了,免得一直苦著。”
說著就要端到她唇邊,手指微微觸碰慕玘的下巴,她有些不適,也就順勢將自己的手搭在藥碗上,也碰到了皇帝冰涼的手。
慕玘一把喝過,一滴不剩,婉兒和言歡眼裡歡喜,。
“婉兒,言歡,你們先下去吧。”
慕玘輕輕道,她知道,今天躲不過。
魏安辰握著她的手不肯放開,這樣溫暖的手,溫熱直達他滿心的疲憊,似一股暖流衝到他心裡,洗淨了所有的不悅與累乏,也隻有在慕玘這裡,他才如此安心。
慕玘雖不習慣,但還是默默接受。
魏安辰感受到慕玘的變化,有些詫異她突然的順從,心裡卻還是欣喜的。
魏安辰嘴角含笑,扶著她的手緩緩坐在踏上,“你今日精神還不錯。”
慕玘低下頭去:“謝皇上關懷。”
“聽你的侍女說今日妃嬪們請安以後你就睡了很久。”
慕玘看一眼魏安辰,如何不知他的心思,隻心下不願,悄悄轉移話題:“臣妾還想讀一些書。”
“你隻喜歡看史書嗎?”魏安辰看到慕玘的書桌上擺放了《史記》《左傳》等史書,有的時候還會翻閱一些《詩經》《楚辭》《曆代詩詞考究》,與她的氣質相符。
慕玘天生就與人不同,所以才會更加偏愛詩書一些。
他竟不知,她史書國策也很厲害。
魏安辰想至此:“喜愛詩書並無不好,但皇後身體孱弱,還是不要過多思慮。”
“聽聞皇後對弈技藝精巧,如今得與國手相較,卻也不分上下啊。”魏安辰走近床榻,微微笑道。
他隻是很不喜歡她在彆人麵前如此。
歡笑,爭論。
他都能想到她的巧言善辯,在彆人麵前言笑晏晏。
慕玘不知道他會過來,隻著了白色薄衣,披著說不過言歡給自己披上的披風,靜靜坐在塌上拿著《左傳》默默翻看。
她方才沐浴,發絲還沒有全然乾透,倒是發出十分清雅的味道來。
一時夾雜著殿中時常有的花果藥香,安穩心神是再好不過。
魏安辰走進去,佳人安坐,身形纖纖,姿態清幽,神情亦是難得的安閒。
他走進,“皇後好興致。”自己寬衣坐上塌。
慕玘將書合攏,略作小揖:“夜深露重,皇上怎麼突然過來了?”
“你以為朕今晚應該在哪裡嗎?”
魏安辰不悅,他靠近的話,就那麼不情願嗎?
慕玘放下手中的《左傳》。
她素來喜愛看史書,裡麵講的大多都是治國君臣之道。
朝代曆史,瞬息萬變,沒有人能夠完全把握事態時局。
魏安辰有些痛苦。
這樣一個至情至性的人,也許能夠很好的明白任何彆人的苦衷和無奈,唯獨不明白他的,就像她不能夠接受自己所處的宿命。
他冷笑開口,突然話語邪魅,竟有一種古怪的溫柔:“人說什麼樣的人配什麼樣的人,朕是這樣,難道皇後就不是?”
這樣習慣孤注一擲,堅持自己認為的堅持。
慕玘沒再說話,這種時候,她儘力保持冷靜。
魏安辰看著她:“今日和他們聊天,竟也是從前呢?”
“皇上所說,什麼從前?”
魏安辰坐到她身側,緩緩道來:“那年出宮,正巧看到你。”
他閉口不談,似是暗自回憶往昔。
慕玘看著他:“皇上。您真的不該每晚都醉酒的。”
回宮半個月,他每次過來,身上都帶著玫瑰醉的甜香。
雖然每次,他都沐浴換衣才過來。
魏安辰笑著側眸:“你都知道嗎?
“嗯。醉酒傷身。”慕玘看著魏安辰酒量不大,但卻有貪杯之意。
“我記得,你曾經愛喝玫瑰醉的。”魏安辰輕輕呢喃。
慕玘微微一笑,“臣妾身子不好,無法飲酒。皇上有心還記得。”
一時無言,魏安辰翻身躺下,“睡吧。”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