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凜將聞冬帶入了客廳,請他坐在沙發上,轉身去廚房倒水。
聞冬沒有打量彆人房間的習慣,但坐在這裡,還是不可避免大致能夠看到季凜這套房子的全貌。
因為這套房子並不算很大,格局方正簡單,就是最常規的兩室一廳,一間臥室關著門,另一間開著,隱約露出裡麵一角的衣櫃。
房間整體非常空蕩,和季凜在市局的辦公室同一個風格——簡約的黑白配色,除去必要家具外,看不到任何多餘的裝飾物。
並沒有絲毫像他這個人表麵所顯露出的溫情感。
相反,冰冷異常。
季凜端著兩個水杯走了回來,將其中一個透明的玻璃杯遞給聞冬,有禮道:“不好意思,我這裡沒有飲料能招待你,隻有咖啡和茶,但我想都不太適合夜晚,就隻給你倒了一杯溫水。”
聞冬將水杯接過,應了一聲“溫水就好”,便雙手捧著喝了一口,水溫適中,緩緩流入胃裡,很舒服。
他才剛剛將水杯放在茶幾上,就聽季凜又開了口:“小聞先生,你剛剛說,對麵具這個意象並沒有不好的記憶,我想了想,有一點沒想明白,不知你是否,可以再給我解釋一下?”
聞冬知道季凜沒那麼容易被敷衍過去,因此現在聽到他這麼問,也並不意外,隻是點了點頭,淡淡道:“季先生想問什麼?”
季凜笑了笑,語氣自然:“我就是想問,既然麵具對小聞先生而言,就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意象,沒有任何異常,那麼為什麼,你在看到它掛在沈溪的腳鏈上後,第一反應就是,這是凶手掛上去的,而不是什麼人送了個掛墜給沈溪,沈溪覺得好看,自己掛在腳鏈上的?”
窗外驟然一亮,天邊劃過一道閃電,緊隨其後的,又是一道悶雷。
閃電的白光在季凜的側臉上一閃而過,有一刹那,將他的麵頰輪廓,勾勒得宛如鬼魅。
聞冬下意識攥了下手指,但意識到什麼,又飛快鬆開,麵上依然不見絲毫被正戳心底的慌張。
他薄唇動了動,正要回答,就見季凜的視線從他的手指上移開,隨後,驀地笑了一下,溫聲道:“小聞先生,你知道嗎?如果不是…”
可說到這裡,他卻又莫名頓了一下,眼神有一瞬間好像飄得很遠,複又收回,才接上話頭道:“如果不是在酒吧確實遇到了你,你真的很符合我的側寫。”
大概是季凜剛剛那一瞬的眼神很不同尋常,像在追憶很久之前的往事,聞冬有種莫名直覺,他想,季凜那個“如果不是”之後,原本想說的,應該不是他說出口的那句話。
但具體是什麼,聞冬不得而知,也沒空去揣測,因為季凜已經將話接了下去:“擅長讓他人放鬆警惕,容易獲取他人的信任,絕佳的觀察力,對個人情緒的良好控製能力,對待突發情況的良好應對能力…”
季凜一一列舉,終於做了收尾,他唇角弧度依然沒有絲毫變化,語氣也依然溫和至極,可說出口的話,卻並不怎麼友好:“說真的,小聞先生,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你確實具備完美犯罪人的必備素養。”
電光火石間,聞冬被”麵具”影響了一路的大腦,終於在這一刻重新運轉起來,先前被他忽視的細節,在頃刻之間都連成了一條線,聞冬終於聽懂了季凜話裡的意思。
他唇角緩緩揚了起來,那是一種近乎帶著肅殺意味的笑容,美得驚心動魄。
他一字一頓道:“季先生,我是否能將你剛剛所言,當作對我的變向誇獎?”
季凜唇角笑意不變,目光從始至終沒有離開過聞冬的眼睛,他好似很愉悅般一點頭,肯定道:“當然可以,我確實是在誇獎你。”
聞冬笑容緩緩擴大,忽然問:“季先生,我想你確實已經習慣了分析彆人,不知今天有沒有興趣,也聽一聽彆人分析你?”
季凜眉梢微挑,好似欣然道:“我的榮幸。”
聞冬不緊不慢起了個頭,條理清晰,語調平緩:“你從看到那個麵具掛墜之後,就起了懷疑,你認為沈溪的死並不簡單,可能在表麵凶手的背後,還有彆人的存在,這樣一來,我的不在場證明就失去了一部分意義,因為這隻能證明,我確實不是直接的凶手,卻並不能證明,我是否有可能是,那個所謂站在背後的人,另一方麵,如你所說,我恰巧在某些特點上,吻合你對嫌疑人的側寫,或者說,是具有完美犯罪的潛質,因此,你決定要試探我。”
先是肯定拋出了這個結論,聞冬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才慢條斯理繼續道:“季先生,我想你的試探,並不是從我上車之後才開始的,而是從你向唐警官請假,到點下班就開始了的。”
季凜眼神微閃,他拇指在黑色瓷杯上輕輕摩挲了一下,饒有興味般“哦?”了一聲,“怎麼說?”
“你猜到了如果我很在意你口中的麵具掛墜,”聞冬接著道,“我就會在得知的第一時間,要求與你見麵,想要親眼看一看那個掛墜,如果這個時間你還在市局,我自然會直接去市局找你,但這並不利於你的試探,因為你很清楚,市局的環境並不會讓我放鬆心神,因此你選擇了到點回家,並主動提出讓我來你家裡看照片,家是一個相對私密很多的地方,你的這種邀請,甚至聽起來...”
說到這裡,聞冬略微停頓一下,像是在猶豫是否要把心中所想直白地說出口,但很快,他便做了決定,直截了當道:“甚至聽起來是有兩分那方麵的暗示意味的,這倒確實很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季凜笑容不變,語氣自然道:“小聞先生,我不得不提醒一下,這都隻是你的猜測,畢竟,我的初步側寫在下午就做完了,後續的排查工作不是我的職責,我確實沒有留下來加班的意義。”
“不,”聞冬搖頭道,“在我家樓下,唐警官給你打的那個電話,就說明了他們是需要你的,不是說你今晚必須在市局,而是你在市局的話,會更方便他們的工作,比如在他們排查到可疑人員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找你確認,我想,以我個人觀察到的,季先生對外的社交準則,如果不是確實有事要做,今晚自然是會留在市局的。”
說完這句,不等季凜開口,聞冬就又補充道:“另外,你在車上給我看照片之後的行為語言,都非常具有誘導性,還有那個抄近路的突然過彎,你也是故意的,目的就是為了證明,我確實能在自身暈車的身體狀況下,麵對這種突發情況,還能依然麵不改色,最後…”
聞冬停頓一下,低頭看了眼自己腳上的拖鞋,微笑道:“最後,這雙拖鞋應該是你今天下班後,臨時就近買的,你鞋櫃中還有兩雙拖鞋,一雙黑一雙白,都不符合我的尺碼,而這雙拖鞋非常合腳,我猜你應該是想買黑色或者白色的,畢竟你的整體裝修都隻有這兩種配色,但你最後選擇了這雙淡藍色,應該是就近的超市內,沒有黑白的。”
“季先生,”聞冬放下水杯,直直抬眼迎上季凜的目光,不閃不避,“還滿意我的分析嗎?”
季凜沒有立刻答話,空氣一時靜默下來,一種無聲無形的對峙漸漸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不過,說對峙好像又不夠準確…
因為季凜的態度並沒有絲毫緊繃,更沒有任何被戳穿的尷尬,他乍一看去,依然是那副與尋常無異的溫和模樣,隻是頭頂燈光直射在他眼底,讓他淺淡的眸子,有一瞬顯出兩分好似興奮的,近乎狂熱的光芒。
就像是突然發現了金山的巨龍那樣。
短暫的片刻後,季凜忽然向後退了一步,伴隨這個動作,他眼底轉瞬即逝的光芒便再也尋不到任何蹤影,隻聽他慢聲開口:“我很驚喜,不過,小聞先生,有兩點我想要糾正一下。第一,我不是因為買不到黑白的拖鞋,才買了淡藍色的,而是我特意選擇了淡藍色,因為覺得它與你很相稱。第二...”
季凜略微停頓,像在特意欣賞聞冬臉上的表情變化,慢聲道:“第二,我邀請你來我家,確實還有另一個目的,聽唐初說,你覺得我辦公桌上那顆頭骨很好看,因此便想請你來欣賞一下,我的珍藏。”
說完這句,季凜便先一步轉身,朝那間關著門的房間走去。
聞冬愣了愣,下意識起身跟了上去。
季凜打開了房門,退在一邊,優雅地朝聞冬伸出了手臂,邀請他進去。
聞冬腳步略微一頓,隨即,便走進了房間。
饒是做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但在燈光亮起的瞬間,聞冬還是忍不住高高挑起了眉毛,十足驚訝。
因為入眼的,是一顆顆從小到大,排列整齊的仿真頭骨。
它們的質地與季凜辦公室的那顆完全一致,且每一顆,眼窩處都是凹陷的,沒有安裝眼珠。
聞冬飛快數了數,共有十三顆。
他還未來及做出反應,季凜口袋中的手機就突然震動起來。
季凜先是說了句“抱歉”,才摸出手機,劃了接聽。
此時此刻,房間內很安靜,聞冬又和季凜離得很近,因此清楚聽到了唐初富有穿透力的振奮嗓音:“季老師,複斟現場有發現!我可能知道,凶器是什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