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警察又在原地看了兩秒,確認了季凜確實拎得很輕鬆,才重新坐回人群中,吃飯去了。
聞冬坐在季凜的座位上,卻並沒有看季凜的辦公桌,那就像是刻在他骨子裡的一種教養。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季凜身上,準確來說,是落在季凜拎著軟椅的那條手臂上。
季凜的白襯衣永遠穿得一絲不苟,袖口的紐扣也係得嚴絲合縫。
可聞冬卻覺得,自己的目光在這一刻,仿佛穿透了季凜的襯衣布料,窺見了他隱藏在襯衣衣袖下的,線條淩厲而流暢的小臂。
季凜走回了聞冬身邊,將軟椅放好,落座,才側頭看向聞冬,並不急於催他畫畫,而是溫聲問:“小聞先生,午餐想吃什麼?我來點餐。”
聞冬回過神,視線從季凜的小臂上緩緩上移,移到了季凜的臉上,乖順一笑,“都好,我相信你的口味。”
早上季凜給他定的那份海鮮粥,確實非常鮮美,十分符合聞冬的口味。
季凜便也不再多問,轉而在手機上操作起來,沉默兩秒,他又忽然開口,好似不經意般道:“你早上說得很對,當時在問詢室裡的那個男人,是沈溪的同事,他確實對沈溪懷有非常強烈的…”
說到這裡,季凜略微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尋找一個足夠恰當的詞,片刻後,他才繼續道:“非常強烈的憤懣,他嫉妒沈溪的一切,包括沈溪的外貌,家境,以及卓越的天資。”
聞冬一怔。
令他意外的,並不是季凜話裡的內容,對於當時在問詢室看到的那個男人對沈溪所懷有的情感,聞冬覺得完全是在他意料之中,因為當時他就已經聞到了非常明顯的嫉妒與厭惡味道。
令聞冬怔忡的,是季凜會忽然告訴他這個。
也許,他想要打探案件進度的目的,已經被季凜看透了?
如果是這樣,那季凜給他強調這個,就絕不僅是簡單的告知,一定還在傳達著更多的信息…
這樣想著,聞冬便下意識抬頭去看季凜。
季凜已經點好餐放下了手機,也正安靜垂眸望著他。
兩人目光交彙的瞬間,季凜淺褐色的瞳孔在冷白色燈光下,微微泛起隱秘而幽微的光澤,昨晚在酒吧中出現過一瞬的,那種仿佛猝不及防,望進了一片漩渦,好似要被深深卷入一般的感覺,又在刹那間彌漫上聞冬的腦海。
但依然隻是刹那。
還不待聞冬再去分辨,就聽季凜又開了口,語氣如常:“喝咖啡嗎?我這裡隻有jablum的藍山,不知道小聞先生喝不喝得慣。”
聞冬下意識點了點頭,其實根本沒有聽清季凜在說什麼,因為電光火石間,聞冬覺得自己明白了季凜想要給他傳達的信息。
“強烈的憤懣…嫉妒沈溪的一切,包括沈溪的外貌,家境,以及卓越的天資…”
但聞冬卻分明知道,沈溪的傷口是在上半身的軀乾上,他的整張臉,還有兩隻手,都是完好無損的。
聞冬感覺,自己腦海中就像陡然出現了一條線,在將什麼東西串聯起來,逐漸變得清晰…
“小聞先生,”季凜的溫沉嗓音又忽然在耳畔響起,“如果你想的話,我可以給你看一看,現場照片。”
聞冬倏然回神,微微瞪圓了眼睛,罕見地顯出兩分迷茫,“這…可以嗎?”
季凜並不直接回答,隻是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我看小聞先生在人物表情及行為分析上很有天分,就想讓你看一看現場照片,看能不能尋到什麼新的方向。”
聞冬聽懂了季凜話裡的意思,季凜這是在假借“請教”的名頭,給他行個方便。
又一次被季凜關照,聞冬卻依然完全看不透他的用意,隻好抿了抿唇,認真道:“非常感謝。”
“不必這麼客氣,”季凜伸手拉開了左邊的抽屜,從中取出一遝照片,遞給聞冬,笑道,“我是真的相信,小聞先生也許能給我提供新思路。”
聞冬伸手接過照片,又說了一次“謝謝”,便立刻垂眸去看。
入眼的第一張照片,便是案發現場的全景圖。
聞冬的目光第一時間,就落在了鋼琴邊,那道早已了無生氣的人影身上。
在那個瞬間,他的眼底又浮現起些許季凜已經能立刻形容出的,悲憫神色。
不過隨即,聞冬便注意到了,沈溪身上披著的,乾乾淨淨,毫無血跡的夾克外套,他略微遲疑地看向季凜,“這件外套…是,凶手給他披上的?”
季凜點了下頭,含蓄道:“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聞冬歎了口氣,眼底浮現出兩分傷感,慢聲道:“沈溪他,很喜歡這件外套,這是他當時在國外念書時候買到的一件限量版,是和他最喜歡的一位歌手同款的,因此沈溪平時都不怎麼舍得穿它…”
後麵聞冬沒有說出來的話,季凜卻聽懂了。
平時都不怎麼舍得穿,那天卻穿了,想必那天,沈溪是計劃要去赴一場重要約會,見一位重要的人的。
隻可惜,再也沒了那個機會。
想到這裡,聞冬又忍不住問:“他的男朋友,你們查出來是誰了嗎?”
季凜搖了搖頭,如實道:“暫時還在排查中,之前問過了沈溪的父母,兩位老人家都表示並不清楚沈溪的情感狀態。”
這倒也在聞冬意料之中,畢竟性向小眾,很多時候,不是那樣容易站在人前的。
因此聞冬隻是點了點頭,就又繼續低頭看照片了。
將手中的照片一一過了一遍,聞冬漸漸皺起了眉頭。
季凜原本就一直注意著他的神情變化,因此立刻問道:“小聞先生這是看出什麼了?”
聞冬眼神略微放空,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才組織著措辭,輕聲開口:“我的角度和你們不太一樣,從美術的角度來看,如果把這個現場當作一幅…一幅畫作,那麼原本,這幅畫作上應該是遍地血跡的,沈溪身上,自然也不該披上這件外套,但是現在,畫麵裡既沒有血跡,沈溪身上還多出來了一件乾淨外套…清除血跡在美術中可以當作清除原本的作畫痕跡,也可以是認為原先畫的不對,從而進行擦除修改,披外套則可以理解為遮蓋,那麼,這二者結合來看,都能反映出作畫者對原先的作品並不滿意,想要呈現新的畫麵,那是不是能說明…”
聞冬略一停頓,視線重新聚焦在季凜的臉上,他一字一頓,緩緩說出自己的理解:“是不是能說明,凶手他,至少在這個當下,感到後悔了?也或許是,他的內心並不能接受自己做出了這樣的事情,因此想要儘可能地去擦除,遮蓋,從而構造出一個新的畫麵,以此粉飾太平,聊以自-慰…”
在極短暫的一瞬間,季凜眼底泛起異樣的光,好似在深海中,驀然間尋到了價值連城的寶藏。
不過還沒等他做出反應,身後就突然響起了一道清亮的年輕男聲,那人急匆匆道:“季老師,屍檢報告出來了!還有,萬老師請你去一趟解剖室,說是死者有一樣物證有些奇怪,需要你過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