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常笑了 :愛笑的姑娘會生大胖小子哎,再說了,你自己低頭瞅瞅,你哪育嬰袋要是生個女孩兒,她能頂得住 ?
黃薇知道他說的啥,門邊抄起一把笤帚,一路將五常追到了豬圈邊上,兩人就趴在豬圈邊看母豬給小豬仔喂奶 。
確實頂不住,後來村裡缺奶的娘們兒,都抱著孩子來找黃薇蹭奶,黃薇打電話給五常 :
村裡好多孩子喊我是娘 。
那還用說,一口奶,那也是娘啊 ,奶娘 !
沒等到兒子出生,五常又上船了,生活就是這般卑微 。
這條船,航線比較固定,新加坡裝貨,跑廈門 。
廈門,外號鷺島,副省級城市,福建經濟特區,與大小金門隔海相望,屬於東部沿海發達城市 。
五常在船上就把兒子預產期算出來了,11月18日,他打電話告訴黃薇,黃薇追著問他 :
幾點幾分啊 ?
五常說 :你又調皮,我又不是神仙 。
黃薇說 :你是個半仙呀,你被老和尚開了光呀 。
小五常果然特彆爭氣,掐著點出生在了11月18這天,陪著黃薇生孩子,五常媽媽在醫院裡嚇得腿都軟了,癱坐在了地上,當年她生五常的時候,可一點沒害怕 。
黃薇生完孩子,剩下半條命,大腿周圍的毛細血管全蹦破了,斑斑點點,留下一大片紫斑,肚皮上也有不少的妊娠斑,過了好幾年才消掉 。
後來五常還說她 :你這是吃奶的力氣都使上了啊 。
黃薇說 :五常你記著哈,這是老娘的受難日 !
母親的受難日頗有些紀念意義,孩子出生的時候,五常還在船上,收到喜報,五常慢慢癱坐在了倉壁牆角,喘著粗氣,嘩嘩落淚 。
第一次當爹,五常還有些忐忑,好幾晚都睡不著,首先,張家的香火可以延續啦,添丁大喜啊,五常想的是其次 :
兒子和女兒還不太一樣,首先你得撫養他長大成人 。
然後,適齡青年,得給他買婚房,伺候他結婚生娃娃,說不定他還啃老,什麼說不定,哪是肯定滴 !真不要臉 !
到時候,婚房他要自己挑,裝修給你弄個三十萬的定數,結婚了 ≈≈ 當然要買車啦,四十萬左右的就行,最好是奔馳寶馬,當然,奧迪他也不嫌棄,簡稱 :ABB 。
也沒五常啥事,主動出錢就行,多好呀,小祖宗 。
五常這樣一想,瞬間就覺得人生終於有了奔頭 !
暗暗下了決心 :我要努力工作,賺錢養這小祖宗 !
這個時候,船上的中國人已經很多了,除了四大頭,餘下的基本上都是中國船員,大廚也是中國鮮族人 。
甲板長是個年輕的莆田小胖子,剛上船的時候,五常還以為他是個菲律賓人,這廝長得比水滸傳黑旋風李逵還黑 。
五常到他房間,他就穿個小褲衩,黑的勻勻溜溜 。
挺好,很快就混熟了,五常以後就喊他小黑 。
小黑和五常一樣,也是個虔誠的酒類愛好者,屬於無酒不歡的那種,他還喜歡釣魚,船舶一下錨,他就趴在船邊釣魚,新加坡錨地能釣上來各種石斑和紅鯛魚 。
有一次,小黑叫人喊五常趕緊來船尾,五常還以為咋的哩呢,趴到船尾一瞧,一頭黑乎乎的大石斑 !
這條石斑估計得有二十斤,魚線根本拽不上來 !
五常趕緊下機艙,做了個大網兜,用網兜先把魚兜住,再用繩子把網兜拽上來,上稱一稱 :
26斤 !
五常還扒拉魚嘴,這條魚,牙都快掉了,五常說 :
你都老成這樣了,還如此貪吃 !
石斑魚煮成的湯,湯色濃白,味道鮮甜,風味極佳 。
小黑釣上來的魚,都是五常下廚來做,五常做魚的手藝大有長進,隻是莆田船員普遍不能吃辣,有點遺憾 。
靠泊廈門碼頭,莆田船員的家屬都上了船,這些莆田娘們兒,飯量都挺大,船上米飯都不夠吃啦 。
五常還跟韓國船長開玩笑 :咱們船現在,起的隆冬強!
彆人都帶老婆上船,小黑則帶了個莆田小姑娘上船,小黑說是他妹妹,也算是家屬,五常趕緊給她安排房間,小黑說不用 。
五常一眼的驚訝 :啊,你和妹妹住一個房間呀 !
後來五常才知道,他這個妹妹是他父母在自家門口撿的,當時的想法,就是長大之後,嫁給小黑當媳婦 。
了解一下莆田這邊的風俗習慣,無論如何,家裡得有男丁,計劃生育抓得緊,很多人家就把剛剛生下的女孩兒送人了,這在莆田是個普遍現象,但五常特彆接受不了 :
自己的親生骨肉,轉手送給彆人,指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
這算是個陋習,封建殘餘,頑固愚昧,幽冥不化,應該叫重男輕女,我們也不便做出評價,隻能歎一口氣 。
晚上下地上岸,五常帶他倆去酒店吃飯,小黑這個妹妹媳婦特彆害羞,一害羞,就鑽到小黑懷裡不敢正眼瞧五常,這時候五常就覺得,這個小姑娘還是個孩子啊 。
廈門的飯店,海鮮極其豐富,推杯換盞,兩人又喝多了 。
廈門的夜景也漂亮,在海邊溜達,五常就發現路邊很多擦鞋的小攤,正好他也穿著皮鞋,擦鞋的是個漂亮的小姑娘,一邊擦鞋,一邊閒聊,小姑娘還是正宗四川人 。
五常就笑道 :老子也是四川滴 !
小姑娘問他,你是四川哪裡滴,五常回答,四川自貢滴 。
小姑娘呀了一聲 :老子是閬中滴 !
老鄉見老鄉啊,閬中距離自貢三個半小時車程 。
可惜五常這個四川小女婿不會說四川話,但他聽得懂,他還知道,當年,四川話差一票就成了普通話,要是哪樣,全國人民見麵打招呼,都稱自己是老子 !
肯定很有趣,一群人見麵 :
老子荷蘭滴,老子東北那嘎達滴,老子福南張家界滴,老子胡建湖州滴 !
站在海邊,能看到對麵鼓浪嶼的點點燈光,就像星星點燈,五常就嘀咕有時間去鼓浪嶼瞧瞧,買幾瓶金門高粱 。
小黑說這邊超市就有,還都是大瓶裝,價格也不貴,兩人一人抱了一箱金門高粱,嘿喲嗨喲,滿載而歸 。
金門高粱酒,口味醇正,兩岸飄香,好喝不上頭,確實不上頭,五常和小黑經常喝到斷片 。
幾個航次之後,去高雄內港裝貨,靠泊的時候,五常很想上岸瞧瞧,欣賞一下台灣的風景,順便拍張照片 。
可惜當地不允許中國船員上岸,五常就有些急眼 :
什麼玩意兒呀,台灣自古以來就是中國領土 !
有人上船來提供床單被套清洗業務,五常一問,老板老家青島即墨,這是老鄉啊,再上來送床單的時候,給五常帶了一大包本地奶糖,吃著真香 !
裝好了貨,就在高雄外港拋錨等待船期計劃 。
小黑又天天釣魚,這裡能釣到特彆大的河豚,大的河豚都過斤了,釣上來的時候,河豚全都肚子鼓鼓的很生氣,兼且咿咿呀呀叫喚,五常就覺得特彆有趣 。
小黑說 :我們當地叫鬼鬼,這魚才好吃呢,把它洗淨醃好,明天曬一天,曬到半乾不乾最好,晚上咱們烤來喝酒 。
五常說 :你還鬼鬼,這魚有毒啊,日本人吃河豚都是專業廚師料理,專業廚師有專業的處理河豚證書,你知道不 ?
小黑嘿嘿一笑 :我知道,我特喵的是個漁民 。
小黑以前就曾說過,他們漁民經常吃河豚,也是曬魚乾 。
隔天晚上,小黑烤好了河豚,來叫五常,五常哪裡敢吃,其他的小夥伴也沒人敢吃,他就自己吃著河豚下酒 。
再隔一天,已經後半夜了,五常在機艙值班,一個水手慌慌張張跑了下來 :
快點·五常,小黑出事啦 !
五常頓時驚出一身冷汗,立馬朝小黑房間發起衝鋒 。
踉踉蹌蹌跑到小黑房間一瞧,小黑穿著一條小褲衩,直挺挺躺在房間地板上,全身抽搐,滿嘴的白沫 。
一問,水手說他自己吃了兩條河豚,喝了一瓶白酒 。
老軌,船長全來了,船長趕緊聯係代理送院,五常則喊 :
叫大廚拿米醋來,給他灌醋催吐 !
五常把小黑腦袋抱在懷裡,撬開嘴,給他灌了整整一瓶子陳年鎮江米醋,用手指插他嗓子眼裡,使勁地扣,又用力拍打他胸口,把他整兒翻轉過來,使勁敲他後背 。
此時的五常,像極了一隻熱鍋裡的螞蟻 。
但小黑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任憑五常怎麼擺弄,兩眼緊閉,除了嘴角的泡沫,已經沒有什麼反應了 。
五常急的嗓子都啞了 :黑子呀,黑子呀,你醒醒呀 !
黑子安靜地躺著,掰開眼皮,他雙眼瞳孔已經開始放大 。
五常整個人已經開始哆嗦,大口喘著粗氣 ≈≈
五常旁邊,一個年輕的莆田小水手已經哭出聲來 。
半小時後,代理派來了交通艇,把他緊急送往了醫院,五常站在船邊,看著交通艇開足馬力,朝高雄內港狂奔,望著小艇尾部螺旋槳濺起的水花,五常眼眶裡噙滿了淚水 。
小黑大名 :林玉祥,終年二十七歲 。
他13歲跟隨父親出海捕魚,17歲進了油輪公司打工做水手 。
滿打滿算,在他老鄉的公司正好乾滿十年 。
寒來暑往,潮落潮漲,人生能有幾個黃金十年 !
站在船尾,望著湛藍色的海水,恍惚間 :
五常又看見了姥姥去世哪天,空中緩緩飄落的雨絲,雨絲一點一滴,慢慢打濕了一直低著頭的五常耳後 。
耳邊又傳來一群烏鴉呱呱呱的聒噪聲,異常的刺耳 。
斯人已逝,活著的一些人必得肝腸寸斷,死去活來 。
台灣海峽的海水,哪是一抹抑鬱的顏色,那麼藍,那麼藍,風兒輕輕地吹,海麵的皺褶,就像心中的情緒 。
一波接著一波,在胸膛間,蕩來蕩去,蕩來蕩去 。
這一抹蔚藍色的海水,見證了多少悲歡離合,多少人間不舍,潮漲潮落,多少愛恨交錯 !≈≈≈
所以,很多人想不開的時候,捂著嘴巴跳進了黃河 :
跳進黃河洗不清啊,跳海多好呀 ≈≈≈
讓海水泡上幾天,泡的白白胖胖,哎喲喂,化學課做實驗海水的鹽度基本都在30%以上,媽呀,天然防腐劑呐 !
黃河的水,洶湧地流淌,高雄外港的海水,泛著微微的波浪,船邊的五常,額頭的黑發,在輕輕地蕩漾 。
五常悄悄對自己說 :叮叮領叮咚,皮臉常 !
教員說過,死人的事是常有的呀,老子該回家了 。
一想到要回家了,想到父子二人終於見麵,這可是第一次當爹 :
五常心底下砰砰亂跳,簡直如同打鼓一般 。
嘴角浮現一抹笑意,一抹淒涼,胸中則是歸心似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