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開恩(1 / 2)

雛鷹的榮耀 匂宮出夢 12303 字 3個月前

可憐蟲。

任何一個看到如今的愛德蒙-唐泰斯的人,都可以輕易地為他找到這個形容詞。

明明才剛剛30歲出頭,但是他看上去比實際蒼老許多。

這個已經在暗無天日的伊芙堡監獄裡坐牢十二年的人,因為多年幽居牢房,皮膚變得猶如死者一般蒼白,他的臉上也出現了因為煩惱和營養不良所帶來的皺紋,他的眼神裡也充滿了悲苦,仿佛在質問萬能的上帝為什麼要賜予一個無辜者如此可怕的命運。

在獄卒們看來,來到這座監獄的人,基本都要坐牢終身。所以愛德蒙-唐泰斯不光在這裡揮霍了自己的青年時代,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還會在這裡浪費掉自己的中年和老年時代,最後默默無聞地成為這座牢獄吞沒,被所有人遺忘,成為島上又一縷不知名的冤魂。

他到底是為什麼被關進來的?

儘管理論上在監獄裡不能談論犯人的事情,但伊芙堡監獄沒有真正的秘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個可憐的小夥子是因為參與了拿破侖皇帝複辟的陰謀所以被灌進來的,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危險政治犯。

話是這麼說,但是獄卒們對這個小夥子也並沒有多少厭惡感,畢竟拿破侖皇帝的威名直到今天還是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在皇帝落魄的時候,愛德蒙-唐泰斯對拿破侖皇帝的忠誠反而讓他們心生敬意,認為他是一條響當當的好漢。

“如果皇帝當年複辟成功了,沒準兒今天坐在他那個房間裡的就是把他送進來的人呢!”一次,獄卒們在私下聊天的時候開了個玩笑。

當然,即使如此,這座監獄還是以慣常的冷漠和嚴酷來對待愛德蒙-唐泰斯,絕不會對可憐的年輕人寬容半分。

他們是被官僚機器和****所豢養、所馴化出來的螺絲釘,他們心心念念的隻是執行上頭的命令,確保裡麵的犯人絕對不能再見天日危害社會,順便為自己拿到足夠的薪俸。

至於把誰關進來、哪個犯人是否無辜,他們是從來都不關心的。

隻要政府說他有罪,那他就必定有罪。

如果政府希望他被關押到死,那麼他就必須被關押到死。

這就是伊芙堡上空不容觸犯的天條、也是它存在於世的唯一理由。

就在這天傍晚,伊芙堡的獄卒們進行晚餐後的慣例巡視,獄卒們在各處牢房門口轉了一圈,關押愛德蒙-唐泰斯的牢房自然也在其中。

巡視過來的獄卒,在門口看到愛德蒙-唐泰斯正如往常一樣,呆呆地坐在床邊發呆,於是滿意地離開了。

雖然剛剛進來的時候因為不適應伊芙堡所以大吵大鬨了一番,但是過了幾年之後,這個小夥子看上去已經認命了,每天就是在吃飯、睡覺、祈禱和發呆當中循環往複,幾乎從來不鬨事——如果每個犯人都像他那樣懂事,那他們的工作就輕鬆多了。

獄卒當然無法看到,他乾瘦的身軀當中蘊含的力量,以及那深藏於骨髓當中的悲憫與不屈。

在獄卒離開之後,愛德蒙-唐泰斯的眼神漸漸地從麻木不仁而變得靈動了起來,他的眼睛也開始炯炯有神,燃燒出渴望自由和複仇的火光。

如果這時候再有人能夠看到這眼神的話,他一定會發出驚呼——

嚇!這個人一定會想儘辦法越獄的。

在這個世界上,每天都會有數不清的人死於非命,或者不得不承受失去自由、被人奴役的痛苦,所有的這些痛苦,這個可憐人都已經品嘗了個夠。

但是他還沒有服從命運的折磨,他非要反抗不可。

他要洗雪自己莫名橫遭的冤屈和痛苦,討還自己自己失去十幾年自由、失去人生最美好的寶貴年華、失去未婚妻的血債。

自從在神父幫助下猜透了自己為什麼會落到如此境地以後,他的心裡就燃燒著一股烈火,每一年時間的流逝,非但沒有能夠澆滅這股火焰,反而讓它越燒越旺。

十年,十一年,十二年……他付出的東西越來越多,他需要討回的東西也就越來越多,他必須重獲自由,而一旦獲得自由,他就要讓這股火焰燒儘他的仇敵們,一個不剩,一點不留。

仿佛在呼應他內心中複仇的咆哮一樣,就在這時候,他的床下出現了輕微的響聲。

他猶如獵豹一樣站了起來,衝到了門口,先是確認了獄卒真的已經離開,然後回到了自己的床邊,拉開了自己的床,然後搬開了一塊石頭。

接著,一個黑漆漆的洞口出現在了他的麵前。

他沒有任何猶豫,直接鑽入到了狹小的洞口當中,然後直接向著斜下方滑了下去。

很快,他就滑入到了另外一間地牢當中。

而這時候,這間地牢的“住客”早已經在等候他了。

雖然這位犯人是獄卒們口中的“老瘋子神父”,但是此刻,他的麵孔上看不出任何迷亂和麻木,隻有慈愛的笑容。

這位神父不久之前因為發病而癱瘓了半身,右手右腳都已經無法行動,但是他卻沒有任何氣餒,而是平靜地接受了命運的裁決。

他瘦小乾枯的身軀已經承受了太多的災難,這些災難錘煉了他的心靈,讓他的意誌變得極度堅強,不再害怕任何新的災難。

因為命運的偶然,他在打通逃亡的地道時,意外選錯了方向,結果碰到了他的獄友愛德蒙-唐泰斯,雖然一開始非常失望懊惱,但是很快他發現,這是上帝對他多災多難的這一生最好的補償。

也許他已經什麼都做不了了,但是他堅信,麵前這個年輕的孩子將會做到一切,而他將賜予這個孩子改變命運的關鍵鑰匙。

在這長達數年的,他對這個孩子傾囊以授,把自己的學識、各種語言、科學常識以及在上流社會相處時的微妙風度,都悉心教導給了這位弟子,而就在最近,他把他內心當中埋藏到最深處的秘密——一個巨大的寶藏,也告訴給了這個孩子。

“我的孩子。”他抬起還能行動的左手,輕輕地把愛德蒙-唐泰斯拉到了他的身邊,“我們的時間有限,你快點背誦給我聽。”

愛德蒙-唐泰斯看著神父,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接著,他開口背誦了起來。

“今日為一四九八年四月二十五日,吾受教皇聖下亞曆山大六世之邀,應召赴宴,——恐彼或不滿於吾捐銜所獻之款,而望成為吾之繼承人……

……僅須打開鳥東小港右手第二十塊岩——石,即可獲得。此窟共有洞口二處;寶藏係在第二洞口最——深之一角;此項寶藏吾全部遺贈與吾之惟一繼承人。”

就在法利亞神父注視之下,愛德蒙-唐泰斯又一次把神父給自己的兩頁紙上的內容全文背誦。

自從他們見麵以來,他們都在謀求越獄,並且為此付出了巨大的辛苦。

可是在神父上次發病之後,他唯恐自己活不到越獄的那一天,因此他將自己珍藏的寶藏秘密都告訴給了愛德蒙-唐泰斯,希望萬一自己不幸死在伊芙堡的話,逃出生天的孩子依舊能夠得到巨額的饋贈。

雖說愛德蒙-唐泰斯最初有些將信將疑,但是在神父的要求之下,他還是逐字背誦了紙上的每一個字。

可是對神父要求他獨自去挖掘寶藏的想法,愛德蒙-唐泰斯卻非常抵觸——對愛德蒙-唐泰斯來說,神父就像是他的父親一樣,他完全想象不到自己拋開他的後果。

他隻能祈禱上帝能夠稍稍開恩一次,不要再折磨兩個可憐人。

在愛德蒙-唐泰斯全文背誦了以後,法利亞神父顯得更加輕鬆了許多,他開始和年輕人閒談,一會兒用意大利語,一會兒用法語,以此來鍛煉他的風度和修養。

兩個人閒談到半夜,終於才停了下來。

接著,法利亞神父用無比欣賞的眼神打量著自己的“孩子”。

“唉,隻可惜拿破侖的事業失敗了,不然你現在真能給他當個賢臣。”片刻之後,他輕歎了口氣,“你的風度非讓他封你當個貴族不可!”

“皇帝……”愛德蒙-唐泰斯沉默了,片刻之後他重新開口,“希望他能夠安息。”

雖然在滑鐵盧戰役之前,愛德蒙-唐泰斯就被投入到了伊芙堡監獄裡,過上了與世隔絕的日子,但是十幾年來通過獄卒偶然的隻言片語,他們還是已經知道了拿破侖皇帝複辟的結果到底如何,也知道了他客死孤島的最終命運。

愛德蒙-唐泰斯,一個年紀輕輕的水手,就因為登上了厄爾巴島送了一封信,就成為了拿破侖帝國可悲的殉葬品,得到了一個和拿破侖本人差不多的結局,命運的捉弄就是如此殘酷無情。

但是,拿破侖的悲慘讓他成為了一個偉大的悲劇英雄,沒有減損他的光環,又有誰會記得伊芙堡陰森潮濕的地牢當中,那個年紀輕輕就注定被人遺忘的犧牲者?

就在兩個人因為各懷心事而沉默的時候,一股水手本能的恐懼感,讓愛德蒙-唐泰斯的心頓時揪緊了。

他能夠感覺到,危險的風暴正在向他們逼近。

接著,他的耳邊出現了隱隱約約的腳步聲。

有獄卒在接近他的牢房!

深更半夜獄卒還出來活動是很少見的——一般隻出現在有犯人越獄的情況下。

愛德蒙-唐泰斯的心臟劇烈跳動了起來——難道他和神父的來往和逃跑計劃被獄卒發覺了?

一股絕望,讓他幾乎停止了呼吸。

為什麼,為什麼命運會這樣折磨自己!

但是,片刻之後,他強行讓自己恢複了知覺。

“有人過來了,我先去應付一下。”他擁抱了一下神父,然後快速地又通過小洞爬了上去。

他的神情鎮定,甚至有點肅穆。

在這突如其來的絕望感麵前,他甚至已經忘記害怕了。

他憋屈地被人投入牢房,失去了一切,承受了十二年的牢獄之災,他無數次的痛哭過哀求過。

但這一次他不會再投降或者求饒,如果真的是最壞的情況,那麼他寧可戰死在神父麵前,哪怕隻是比神父早離世一刻,也沒有辜負他們之間的父子之情。

帶著一種莊嚴的鎮定,他快速地爬過了洞,然後用石頭蓋住了洞口,接著用床壓住,然後順勢躺倒在床上。

就在他剛剛做好這一切的時候,腳步聲的主人也停留在了門口。

“三十四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