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朋友們(1 / 2)

“我請您原諒我拒絕這份榮幸,不是我不為此驕傲,而是在這個時候,我很難去麵對人們的歡呼,這太殘酷了……”

看到肖邦如此悲傷的樣子,特蕾莎頓時察覺到了自己的疏忽。

波蘭的遭遇,對她來說,終究還是發生在千裡之外、無關緊要的“小事”;但是對麵前這位音樂家來說,恐怕就是天翻地覆之災了,要讓他在這個時候笑臉迎人,接受人們的歡呼,確實有點強人所難。

因為之前長期攜手對抗俄國的“戰友情”,眼下可以說是曆史上奧地利和俄羅斯兩個帝國關係最好的時期,以特蕾莎的出身和經曆,她不可能對俄羅斯人有過多的厭惡感,雖然心裡有些蔑視俄羅斯人沒文化,但是頂多也就到這裡而已。

她難以共情肖邦的悲憤,隻能尊重他的民族感情。

“抱歉……這倒是我考慮不周了。”於是,她向肖邦道歉,“既然這樣,那我就宣布您身體抱恙,不方便出席,您在這裡好好休息吧。”

“謝謝您的寬宏大量,皇後陛下!”肖邦躬身行禮,誠懇地向特蕾莎致謝。

在這個年代,藝術家哪怕成名了,也往往需要得到王公貴族們的讚助和接濟,這些王公貴族一方麵慷慨大方地供養藝術家,但是骨子裡卻往往隻把藝術家們看成是高級一些的“家仆”而已。

就連常年供養貝多芬的利奇諾夫斯基親王,最後也因為類似的原因和貝多芬鬨翻了。

然而特蕾莎以一國皇後之尊,居然還會這麼體恤自己,允許自己因為私人感情原因而打亂她的安排,這份氣度和“雅量”,確實令人敬仰。

肖邦雖然是一個恃才傲物的人,但是他並非不通人情的怪物,看到特蕾莎如此照顧自己,他心裡自然也極為感動,更加下定決心要儘自己所能教授學生們,完成皇後陛下的心願。

他的視線從特蕾莎身邊移動,慢慢地落到了夏露身上,此時這個年幼的孩子,正睜大著眼睛,好奇地和他對視著。

那些年紀大的學生現在再怎麼努力也已經晚了,頂多也隻能到現在這個水平而已;以後就悉心培養這個孩子吧,看得出來皇後陛下很喜愛她,所以讓她成為自己最優秀的弟子,那就相當於回報這份恩情了。

但願這個孩子有足夠的天賦,讓她在苦練之後能夠成為一個優秀的演奏家……

特蕾莎並不知道此刻肖邦所下定的決心,她又旁聽了一會兒少女們的演奏,然後出聲叫停了。

“好了,排練到此為止吧。孩子們,你們的表現讓我很滿意,現在你們需要休息一會兒,放平心態,等到了傍晚再進行演出,你們隻要能夠拿出今天在我們麵前展現出來的水準,那麼大家就都會滿意了。記得,不要緊張,見證了你們的努力之後,絕不會有人苛責你們或者嘲笑你們的……第一次的演出確實很重要,它會成為你們人生中難以忘卻的時刻,但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享受音樂藝術帶來的快樂,我但願你們能夠在未來的人生當中,繼續享受到這種快樂,就像我一樣。”…。。

說完之後,她親切地和每一個樂團成員握了握手,給她們以無聲的鼓勵,然後再帶著夏露離開了房間。

“很感人的話,陛下。”肖邦一邊跟著她離開,一邊在她身旁感慨,“音樂代表很多東西,但本質上,它首先是一種超越階級的快樂。”

“您可彆忘了,我終究是來自維也納。”特蕾莎笑著回答,“我從小就在這種快樂當中長大,也很樂意將這種快樂傳給他人。”

“總有一天,我也會去那裡的,然後在那裡證明自己,贏得人們的喝彩。”肖邦誌氣滿滿地回答,“也許隻有那樣,我的藝術成就才會真正變得圓滿。”

“毫無疑問,您肯定可以做到!您的才能可是得到過我和我丈夫認可的,您絕對不必懷疑。”特蕾莎立刻笑著回答,“如果您什麼時候打算動身啟程,我會給我的父親寫信,讓他在那邊好好招待您,您隻需要心無旁騖地用您的演奏去打動每一個,給他們帶來快樂就好了。”

肖邦本來隻是隨口一說,但是在得到特蕾莎的鼓勵之後,肖邦突然悠然神往——如果自己以後在歐洲各國舉辦巡回演奏,那豈不是很好?

雖然現在並不是一個合適的時間,但是終有一天自己可以去實現這個願望。

不過,那是以後的事情了,現在肖邦更想實現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然後最終下定了決心,再度向特蕾莎發問。

“皇後陛下,我聽說,最近有一位俄羅斯詩人,在您的宮廷、在巴黎名聲大噪。”

特蕾莎有些驚訝為什麼肖邦會突然提起這個,不過她還是點了點頭,“是呀,這位詩人是我和皇帝陛下的朋友,我們都很敬佩他的才能。”

肖邦對艾格隆夫婦的做法並沒有意見——畢竟他們喜愛文學藝術,自己也算是一個受益者。

他介意的是“俄羅斯”這個國家。

“那麼……能讓我去見見這位詩人嗎?”他鼓起勇氣問。

“為什麼?”特蕾莎反問。

接著,她又有些遲疑地看著肖邦,似乎在猶豫什麼。

她倒不是不願意讓兩個人相見,而是在眼下這個時間點上,俄羅斯和波蘭正鬨得不可開交,肖邦對任何俄羅斯人肯定都沒有什麼好感,如果他在見到普希金之後兩個人鬨出什麼矛盾,那最後為難的還是自己夫婦。

麵對特蕾莎質疑的眼神,肖邦深深歎了口氣。

“我對兩位陛下的眼光絕不會質疑,所以我哪怕沒有見過他,我都會深信那位詩人才華橫溢,絕不會浪得虛名;但正因為我相信他堪稱俄羅斯文化界的翹楚,所以我越發想要見他,我想要從他的口中,了解俄羅斯人的精神、俄羅斯人的理想,我想要弄清楚,為什麼他的祖國非要摧毀、奴役我的祖國不可,為什麼就不能和我們所有人和平相處,讓我們成為彼此敬重的鄰居?隻要能夠問出這樣的答案,那我就足可以滿意了,陛下。”…。。

沒錯,肖邦提出這個要求,就是想要找俄羅斯詩人爭論的。

他對普希金本人並沒有什麼敵意,但是普希金眼下在巴黎名聲大噪,一時間成為了“俄羅斯文化代表”,在無形當中,已經形成了一個輿論招牌作用。

而他如果和普希金論辯,那麼在外界看來,就會抽象成“波蘭”和“俄羅斯”兩個國家的爭辯。

在他看來,如果自己靠著一己之力,把這位俄羅斯大詩人搞得啞口無言、下不來台,那無疑就是波蘭的偉大勝利,就算不能改變波蘭眼下的命運,至少也可以提振遺民們的信心,在歐洲文化界製造出同情波蘭的輿論;就算自己無法贏下這種口舌之爭,那自己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至少也可以讓世人看到,波蘭即使淪亡,它的文化精英也絕不會對俄羅斯人精神上投降,一樣可以成為曆史上的美談。

當然,這也是一種無奈之舉,波蘭人在武力上已經被俄羅斯徹底壓倒,它唯一能夠做的,也隻剩下在精神上抵抗,堅決拒絕成為沙皇的恭順臣民罷了,這也是他們最後的抗爭。

肖邦想得甚為周到,但是難題卻擺在了特蕾莎麵前。

在她心中,波蘭和俄羅斯的紛爭,跟自己並沒有太多關係,她對這兩個國家,也談不上什麼喜歡或者厭惡;而肖邦和普希金,在她心中都算得上是朋友,她也欣賞他們的才華橫溢,更加欣賞他們那種驕傲而又坦蕩的性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