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 疑點
“陛下, 你不厚道啊。”
洛初上神兩隻手捧著杯子,看著奚昊的眼神頗有些怨念。
若是不了解實情的,還以為洛初遭受了什麼天大的冤屈。
可事實上, 洛初隻是在表達自己的不滿。
所以在奚昊的耳中,洛初的這句話顯得有些陰陽怪氣。
奚昊此刻也在頭疼,他萬萬沒想到在黑霧口中被救走的司寇鴻居然被衡燁從不明身份的黑衣人手中救下了。
還是在永安山眾多人族和天兵的眼皮子底下。
那麼多雙眼睛盯著, 事態已然不可控。
永安山是界山不錯,可在之前的數千年,一直處在天界的控製之下, 誰知道在人界沒有發現的地方, 會不會藏著什麼天界的東西。
不止其餘五界的人這麼想,就連洛初也是這麼以為的。
雖然司寇鴻已經被找了回來, 可天界和人界之間的誤會似乎越來越深。
先前奚昱和衡燁在軍營的時候怎麼沒發現司寇鴻, 等到他鬆口了之後,司寇鴻突然就出現了。
怎麼這麼巧?
奚昊一手扶額, 似乎頗為煩惱。
可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奚昊眼睛微眯, 眼神中顯出些許的威壓。
知槿說話就直接多了:“陛下, 這通明殿中也沒有外人, 您就說句實話,司寇鴻的失蹤可與天界有關?”
洛初坐在一旁,撩起衣袖拎起茶壺,微微傾斜, 微黃澄澈的茶湯便從壺嘴注入到茶杯之中。
明明隻是簡單的動作,在他做來卻如此行雲流水, 顯得縹緲淡薄。
可是洛初一開口,就破壞了那股氣質。
“陛下, 雖說我在光明宮中修身養性了數千年,不理庶務,可若是您想統一六界,我還是很願意出山的。”
洛初的話說得很矜持,但是坐在旁邊的知槿卻清晰地看見洛初眼中的煞氣,輕歎了一口氣。
這修身養性是光修了個花架子嗎。
奚昊眼中的輕蔑一閃而逝,放在額頭上的手順勢下滑捏了捏眉間:“諸位既是天界肱骨,也是與我曾並肩戰鬥過的朋友,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
奚昊眉眼間似乎有些無奈,可也有著尋常神仙見不到的親近意味,甚至連“本座”都不說了。
聽到奚昊的這句話,底下四人神情各異。
洛初不忿,顯然還在糾結為何不統一六界,知槿眼皮都沒抬一下,清歌是一貫的笑意,樂風眼睛極細微地眨了一下,但很好地藏了起來。
清嫵一一看過去,竟然看不透這座殿上五人的真實想法是什麼。
“小清嫵,你怎麼看。”
清嫵屈膝行禮:“洛初上神,小仙不過一介女官,不敢妄言。”
“無妨,如今你暫代集賢殿之職,倒也有資格一述。”
清嫵心裡有些緊張,本以為洛初上神性子急躁,可現在看來,也不似先前猜想的那般。
是她著相了。
現在的情況是,陛下似乎有意和談,並不想挑起紛爭,可司寇鴻一事卻逼得陛下不得不表態。
洛初上神,掌管天界兵馬,似乎想要順勢一統六界。
是私心還是單純喜歡在戰場上馳騁,還未可知。
至於其餘諸神,雖未表態,可在洛初上神說完之後也沒反對,應該隻是想探明陛下的心意。
這四位平日裡不常出門,洛初上神此前更是閉關了很久。
雖然陛下說他們曾是並肩作戰的朋友,可人都是會變的,尤其是久居上位的人,心思難測。
如今六界局勢瞬息萬變,很難說洛初上神是本性如此還是有意試探。
清嫵心裡也清楚,她雖是女官,卻常常協助陛下處理事務,應該是最了解陛下和六界事態的人。
看來他們是想借她的口得到陛下明確的態度。
顯然陛下也是心知肚明,也不阻止自己。
理清了其中的關係,在得到天帝的許可後,清嫵語氣平穩地說了一句:“陛下仁德。”
這是接天帝的那一句“我是什麼樣的人你們還不清楚嗎”,清嫵的回應是“仁德”。
一界的掌權者,無論如何與“仁德”都扯不上關係。
可若是放在此時此地……
陛下的意思是和談?
幾位上神互相看了一眼,見坐在上首的陛下隻是支著頭不說話,他們心裡便明白了。
“所以你找我就是為了說這件事?”
衡燁的語氣是平緩包容的,哪怕是個帶著疑惑的問句,也不會讓人產生“是不是我做錯了”的惶恐。
和無數人打過交道的清嫵最是明白這種細微差異,心中生出些愧疚來。
可若是不找衡燁,又有誰能救殿下呢。
清嫵的情緒變換逃不過衡燁的眼睛,隻是略一想想便明白了清嫵心中顧慮的是什麼。
天帝和幾位天界資曆深的大佬之間的會議,衡燁自然是沒有資格參與的,他本也不在意,可他沒想到清嫵居然冒著被天帝發現的危險來告訴他。
雖說有私心,但衡燁還是道了一聲謝:
“多謝清嫵仙子。”
“上仙不必客氣,小仙隻是隨口說說罷了。”
若真的是隨口說說,清嫵又為何特地來告訴他天帝以及那幾位上神之間的較量。
那幾位上神在天界似乎有很大的力量,連天帝都要忌憚幾分。
可就算是這樣,天帝也沒有鬆口,顯然安全穩定的人界對天帝來說意義非凡,甚至還提出了聯姻。
天帝主動提出與人界聯姻,這件事本身就透露著蹊蹺。
奚昱若是知道此事也隻有同意的道理,所以清嫵才將這件事告訴了衡燁。
若說奚昱會聽誰的話,除了天帝,大概也就隻有衡燁了。
這段時日,奚昱明裡暗裡當著許多人的麵叫衡燁“阿兄”,甚至越來越頻繁。
清嫵本就細致入微,對於天界近來的改變看在眼裡。
“衡陽上仙,清嫵有一言,上仙你姑且聽聽就好——洛初上神是天界建立之初便就已經存在的上神,哪怕是陛下也要看在他的麵子上忍讓幾分,上仙若是有需要,或許可以去光明宮尋那位上神。”
至於這個需要是什麼,清嫵不會問,就如她所說,不過是隨便說說而已。
有意思。
清嫵這個天帝身邊的女官話裡話外好像在攛掇著他去做些什麼。
衡燁從未見過這位洛初上神,卻是聽過這位的名諱。
曾經帶領著所有將士為天界打下一片疆土,洛初這個名字在所有天界將士心中意義非凡。
哪怕洛初已經數千年沒有出現在人前,可衡燁知道,天界所有軍事上的調動估計都逃不過這位的眼睛。
隻不過衡燁並未打算在這個世界做些什麼,所以哪怕心裡清楚這個世界有諸多疑點也不打算深究。
是以,衡燁也沒應下清嫵的這句話。
朱輝宮向來冷清,衡燁站在台階之上看著清嫵離開,麵上的溫和笑容慢慢消失,眼中沁出些冷意。
衡燁有些頭疼,奚昊居然願意聯姻?
這中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他不知道的事情。
話本之中給出的線索有限,更不用說如今的故事與原先的話本相去甚遠。
在話本中,男女主可是經曆了諸多磨難才終於修成正果。
可現在,天帝就這麼輕而易舉地同意了。
衡燁站在“朱輝”牌匾之下,看了許久。
既然天帝鬆口聯姻,男女主之間的愛情又加上一層保障,衡燁該高興才是。
但是他……高興不起來。
男女主之間的感情眼看著就要水到渠成,他自己的事情還是一團迷霧。
本以為他隻是來這個世界幫天道意識一個忙,如今看來,似乎有些不對勁。
他是衡燁嗎?
或者說,衡燁是他嗎?
人界二皇子司寇鴻被天界找回的消息早已經傳遍六界,還沒等六界消化完這個消息,天界那邊又放出消息,說是天界太子仰慕人界公主司寇瀾已久。
就在整個六界都因為這個消息陷入莫名的躁動中,衡燁則回到了衡陽山,去尋找他心中的答案。
司寇溶果然沒有食言,不僅送來了水泥,還送來了工匠。
衡陽山下幾個村莊通往府城的路不僅被修的整整齊齊,還在路邊顯眼的地方立了一座碑,大體是說安平郡主應衡陽山山神之約在此修路雲雲。
衡燁的手拂過石碑上的字跡,搖頭失笑。
這個司寇溶,也不知是想討好他,還是在係統的忽悠下想要揚名。
若不是人帝夫婦的目光全都被天界吸引,司寇溶怕是早就暴露了。
想到這裡,衡燁收回了手。
也不知係統背後的勢力與那黑衣人的勢力是何關係,又為何都盯上這個天道意識還未完全誕生的世界。
衡燁沿著新修建的水泥路慢慢走著,他並未掩藏自己的身形,但也將自己身上的氣勢收斂得很好。
可就算是這樣,衡燁身上獨特的氣質還是吸引了諸多目光。
“小山神?是小山神回來了!”
衡燁抬頭,滿目清新。
秋去春來,曾經因為水災之患而飽受苦惱的村民已經開始了新一輪的勞作。
周而複始,生生不息,自有可愛之處。
衡燁伸出手,那些從村民身上逸散出來的細小光點在衡燁掌心翻滾,衡燁甚至能感受到這些光點所包含的親昵情緒。
這些光點來自衡陽山腳下的村民,來自衡陽山上的花草樹木,來自不遠處的留州,還有更多來自帝都。
它們在衡燁身上調皮地翻滾跳躍著,然後沒入體內。
清風拂過,帶來泥土和青草的氣息,連綿的田地,村民彎腰起身,遙遙對著衡燁揮手。
貴生彎下腰順勢將沾滿了泥水的雙手在水裡洗乾淨,赤著腳走上田埂,踩著田埂剛長出來的小草,向衡燁走去。
不過隻是一眨眼,貴生就發現,明明近在咫尺的小山神,似乎變得更遠了。
貴生揉揉眼睛,仔細一看,小山神還在原處。
看來是老咯,眼睛都不中用了。
可小山神還是他記憶中的那般模樣咧。
貴生笑了笑,繼續往前走。
衡燁的眼皮微微顫動了一下,他好像……突破了?
此界天道意識未全,衡燁自以為這個世界比不上自己的那個世界,可他居然在這個世界突破了!
“為什麼?”
貴生走到衡燁身邊,剛好聽到這句話:“小山神,你在說什麼?”
“我在想你們為什麼叫我小山神?”
貴生那雙已經快被眼皮遮住的眼睛笑了起來:“嗐,誰知道,村子裡都這麼叫,我小時候大人們就已經這麼叫了。”
貴生年紀已經很大了,身體依舊硬朗,願意哄著村子裡的那些娃娃玩,也願意陪著衡燁站在田埂上看著不遠處的衡陽山。
哪怕他的年紀其實比衡燁還要小得多。
第042章 回憶
“小山神可是有什麼煩心的事?”
看著不遠處的衡陽山, 衡燁輕歎:“自然是有的。”
衡燁收回視線,看向貴生。
作為一個普通人,貴生離開村子的次數屈指可數, 或許沒見過什麼大世麵,卻有自己獨特的生存之道,也能敏感地察覺到衡燁的情緒。
神仙皇族的生活離他們太遠, 也不需要背井離鄉去討食,衡陽山足以庇護他們。
貴生自然也不知道,隻是一個冬天, 整個六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他們眼前隻有太陽東升西落,春種秋收。
貴生取下自己頭上的草帽, 當做扇子扇了幾下。
天氣雖不太熱, 可對於他們莊稼人來說,一直在田裡做活, 哪有不熱的道理。
“小山神,雖然我貴生不過是個鄉野老頭, 但自認還算能說幾句寬慰的話, 小山神若是有什麼煩心事不妨說出來, 或許會好過點。”
“小山神,你為什麼那麼難過啊,娘親說,如果一個人心裡難過, 哭出來就好了。”
衡燁恍惚間看到了小貴生往“自己”手裡放了一朵野花。
再抬眼望去,貴生還是那個貴生, 村子裡的老村長,赤著腳站在田埂上, 手裡搖著草帽,裸露在外的皮膚上還沾著一些已經乾了的泥巴。
衡燁修為很高,悟性極強,自然不會認為方才的那一幕是幻覺。
他與貴生早已相識?
在“衡燁”的記憶裡似乎確實是這樣。
那天雨下得很大,幾乎衝垮了山腳下的泥土。
“娘親”似乎察覺到不對,說要去找樂清。
“衡燁”便在木屋裡等,天色漸暗,風也漸漸大了起來。
“哢嚓”一聲,一棵樹被風攔腰斬斷,被吹斷的樹梢張牙舞爪地就往小衡燁的方向而去。
“衡燁”卻隻是冷靜後退,樹梢在接近木屋的刹那像是撞到了什麼透明的牆,枝丫樹葉散落一地,也自然失去了威懾力。
雨下的很大,砸在地上就是一個坑,狂風呼嘯,不時就有高大挺拔的樹木被連根拔起,閃電嘶吼,照亮了黑雲籠罩的天空,一副天崩地裂的景象,可年紀尚小的“衡燁”隻是冷眼看著,一點也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害怕情緒。
水霧彌漫中可隱約見到木屋四周的防護法陣。
也不知風力太大還是衡陽山上樹木數量過多,在這個樹梢四分五裂後,又有更多的樹被連根拔起吹向木屋。
遮天蔽日全都是綠葉和粗大的木樁。
小衡燁的眉眼間終於露出了些許符合他那個年紀的情緒,卻也不慌亂,按照娘親所教的法決為法陣加固。
最後連閃電也來摻和了一腳。
就在小衡燁使儘全力加固法陣的時候,一道雷直接就劈向了法陣的薄弱處。
衡燁不知不覺陷入了回憶中,周圍的環境已經完全變了,沒有貴生,沒有農田,也沒有晴朗的天空,有的隻是一間木屋,一個孩子,和這個仿佛針對這個孩子的雷雨天氣。
場景似乎有些熟悉,這件事在“衡燁”的記憶裡隻是下了很大的雨,昏天黑地,仿佛無窮無儘,可真等衡燁處在這個境況時才發現,這不是一般的大雨。
此時所有的天地威勢似乎都指向木屋裡那個還不到如今衡燁腰際的孩子,勢要扼殺這個孩子!
作為記憶的主人,衡燁自然知道,這隻是個回憶。
可當那道雷劈下來的時候,衡燁還是下意識地施法。
儘管衡燁的動作已經足夠快了,可還是沒能打散那道雷,或許自己的攻擊在這個回憶裡根本不起作用。
而木屋裡的小衡燁額頭滿是汗水,捏法決的手指微微顫抖,顯然堅持不了多久了。
“就憑你也想傷我兒!”
伴隨著這道聲音出現的是一道銀光,硬生生擊碎了那道雷。
聲音由遠及近,聽著像是普通的女聲,可衡燁卻能感受到那道聲音中所蘊含的威勢,壓得周遭的雷雨都為之一靜。
片刻後,雷雨仿佛自己受到挑釁似的,威力越發大了
衡燁向那道銀光出現的方向望去,不知為何,心裡隱隱有些緊張。
剛進入回憶時,衡燁還處在懵懂狀態,隻看到一道背影離去,還未見到“衡燁”母親真容。
那應當就是衡潤之了吧,在人界所有人心中留有難以磨滅的影響。
隻是隨著人影漸近,衡燁的眼中卻浮現出了疑惑。
隻是這種情緒隻是出現片刻便消失無蹤,衡燁很坦然地看過去,哪怕看到熟悉的“月恒”也不過是輕眨了一下眼睛表示些許的驚愕。
身著青衣的女子一手持著“月恒”,一手扶著狼狽至極的樂清飛了過來。
剛一落地,青衣女子一使力,樂清就被平穩地送進木屋。
小衡燁見到娘親回來,眼中帶著驚喜,但也知道輕重緩急,扶著站都站不穩的樂清到床上,找出乾淨的手絹將樂清臉上和身上的血跡擦拭乾淨,又將樂清鬢邊的花朵扶正,想了想,又將樂清頭上的首飾都卸了下來,放在旁邊一一擺放整齊。
衡燁嘗試著踏入木屋,發現果然沒什麼阻礙,自然也沒有人能看見自己。
於是衡燁便清楚地看見,小衡燁一邊照顧樂清,一邊還分神關注外麵的情況。
衡燁便也順勢看過去。
那青衣女子立在木屋前麵,狂風卷起她的頭發和衣角,凶殘得幾乎要將這個身材纖細的女子四分五裂,但是她依舊穩如磐石,時不時向外射出一箭,姿態閒適,看起來遊刃有餘。
雖然射出去的箭看起來並沒有什麼用,畢竟風雨似乎更大了些,但她並不著急,依舊按著自己的節奏來,一箭又一箭,好像隻是隨手試一試弓箭是否好用。
小衡燁自然還看不出來這其中的玄奧,但衡燁已經見到了陣法的雛形。
這是一個束縛的法陣,待法陣建成後,處在法陣內部的東西將無處遁形。
她竟然想束縛住無形的風雨雷電嗎。
一道雷光悄無聲息地劈向女子後背。
“小心!”衡燁下意識阻止,完全忘了這裡本就是已經發生了的記憶。
衡燁的法術自然沒有擋住那道雷,可女子卻仿佛背後有眼睛似的,在雷快要接近她的刹那,女子轉身,不過隻是一揮手,那雷便靜止不動了。
“抓到你了。”
女子手上手勢變換不停,被抓住的雷仿佛有了生命,扭曲著想要逃跑,卻怎麼也跑不出去,就連周圍的風雨都停歇了,化作道道光芒彙聚到女子掌心,變成了什麼東西。
好像有點眼熟。
衡燁走出木屋,湊過去看那東西,原來是一顆顆顏色各異的珠子,若是有什麼眼熟的地方,那便是與衡燁先前得到的那刻黑灰色珠子有些相似。
就在衡燁打量女子手上托著的幾顆珠子的時候,突然察覺到有視線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衡燁警惕地環顧四周,並未發現什麼端倪。
木屋裡的小衡燁正在倒水給昏迷的樂清,屋外的青衣女子正在空中描繪繁複的陣法花紋,而且衡燁也看不清她的臉,自然也瞧不出她是否在看著自己。
更何況這裡是“衡燁”的記憶,他不過是一個過客。
“衡燁。”
那女子突然出聲,離得近的衡燁突然頭皮發麻。
“娘親。”
原來是木屋裡的小衡燁應了聲。
“山下好像出了什麼事,你去看看。”
“好。”
衡燁也不問出了什麼事,將洗淨的手絹搭在樂清額頭上,又一本正經地同女子告彆,才離開木屋。
此時天空早已經平靜下來,若不是路上橫著的斷裂的樹乾,落滿地的枝丫,幾乎看不出方才那麼大的動靜。
是天災?
衡燁想到女子手上的珠子。
不,是人禍!
衡燁跟在小衡燁身後,看著小時候的自己動作利落地施法處理擋在路上倒塌的大樹,踏上陣法,隻一個瞬間就來到了山腳。
小衡燁離開時,女子並未跟他說明哪裡出了何事,可他卻知道往何處去。
衡燁走過熟悉的田埂,來到一戶草屋前,裡麵有人哭喊,還有人端著盆進去,然後端著一盆血水出來。
衡燁眉目間顯出了然。
小衡燁出現在這裡自然有人注意到了。
“小山神,你怎麼在這裡,這裡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說這話的婦人並沒有什麼惡意,小衡燁也就順口解釋了一句:“我來幫忙。”
“這……”
雖然大家都叫著“小山神”,可他到底還是一副孩子模樣,聞言也隻覺得哭笑不得,卻也不阻攔,隻讓他覺得不舒服便回去。
小衡燁不再說話,隻是站了片刻,也不見他如何動作,不一會兒屋內就傳出嬰孩的啼哭聲。
婦人本就是村裡來幫忙的人,今日風雨大得很,偏巧這家的媳婦被雷嚇得一機靈直接發作了,幾個人守在屋外說說話,也是怕打雷聲嚇著屋內的產婦。
可誰知風雨剛停,她就看見小山神下了山。
真是奇了。
聽到嬰兒的哭聲,婦人才如夢初醒般進去找了這家的男主人。
男主人連忙追上小衡燁,自然是感恩戴德,又忐忑地問他是否賜名。
遠遠的聽到嬰兒哭聲嘹亮,小衡燁嚴肅著一張臉說:“就叫貴生吧。”
衡燁又跟著小衡燁回到了山上。
“衡燁,你來了。”
青衣女子正坐在床邊給樂清療傷。
衡燁依舊看不清青衣女子的臉,卻莫名覺得熟悉。
而且衡燁隱隱有種感覺,青衣女子似乎能看見自己。
所以衡燁試探著回答:“嗯,我來了。”
就在這時,小衡燁越過衡燁的身體,一把抱住了青衣女子的胳膊:“娘親,我回來了。”
這個時候小衡燁看起來才像是個孩子。
“遇見什麼高興的事了?”
青衣女子親昵地點了點小衡燁的鼻子。
“娘親,那個孩子的父親讓我起名字,我就叫了他貴生。”
小衡燁的語氣裡帶著雀躍,仿佛第一次做一件什麼事想要得到父母的誇獎般。
於是青衣女子便誇讚地摸了摸小衡燁的頭:“嗯,我們小燁真棒。”
衡燁站在旁邊,突然覺得有很強的違和感。
如果是這樣,那他們就不該是長發長裙木屋,而應該是……
“衡燁,你還不回來嗎?”
衡燁抬頭望去,那青衣女子竟然麵對著他,像是在對他說話似的,而她的麵容也逐漸清晰。
衡燁一眨眼,不遠處是衡陽山,身旁是已經老了的貴生,眼前是灌滿了水的水田。
自從他得道後,再也沒有做過夢。
“貴生,你還記得你小時候送過花給我嗎?”
貴生愣了愣,隨即笑了,眼中的神采仿佛還是當年那個小孩:“當然記得。”
隻是沒有提及當時衡燁為什麼傷心。
衡燁也沒想從貴生身上得到什麼答案。
“去年收成怎麼樣?”
“還好,家裡都有些餘糧。”
見衡燁提到這些,貴生眼中是掩飾不住的歡喜。
沒有什麼比家有餘糧更開心的事了。
衡燁又問起天氣雨水土壤諸如此類的話,貴生也一一答了。
說話間,衡燁離衡陽山更近了。
站在山道的台階下,貴生停住腳步沒在上前:“小山神這次回來待多久啊,上次那位小公子怎麼沒回來?”
“嗯,回來住幾天,他最近忙。”
貴生笑嗬嗬地應:“那小公子麵善,村裡不少孩子還念著他呢。”
“好,我讓他有空過來看看。”
“那可彆,小公子有事忙忙他的,那群猴子就是看小公子好欺負想找他玩呢。”
雖然叫那群孩子猴子,可貴生眼中都是笑意,顯然心裡還是覺得這些孩子可愛得緊。
“看我,人老了就是喜歡絮絮叨叨,我秧還沒插完,我先走了小山神!”
衡燁看著貴生的背影遠去,才慢慢走上衡陽山的山路,找到法陣,光芒一閃,就到了山中的木屋。
原先以為這間木屋是“衡燁”的家,如今看來,似乎也是他的家。
或者說,住過一段時間的家。
衡燁走進偏屋,摸著那張竹床,腦海裡浮現出了青衣女子親手做竹床的畫麵。
走兩步,碰到一個瘸了腿的椅子,腦海裡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把椅子的來曆。
做工粗糙,細節處做得也不完美,是小衡燁的作品。
衡燁走到另一間屋子,在記憶裡,這裡是“娘親”的臥室,樂清重傷睡的也是這裡。
不過是隨手打開一個抽屜,就在裡麵發現了一支步搖。
回想起小衡燁將樂清的首飾全都卸了下來,其中就有這一支。
左右無事,不如現在送過去。
反正陽溪離這裡也近。
隻是越靠近陽溪,就越覺得不對勁。
衡燁站在岸邊,手裡銀光閃爍。
第043章 月恒
“樂清水君彆來無恙啊。”
連淮踏著閒適的步伐緩緩走來, 高冠博帶,迎麵走來時仿佛禦風而行,光看外表, 倒有幾分神仙的模樣,看起來很是唬人。
看到樂清時,連淮嘴上說著客氣話, 眼神卻沒放在樂清身上,而是看著這座精巧的洞府,滿意地點點頭。
樂清斜倚在鋪了柔軟被褥的貴妃榻上, 看起來很是慵懶, 隻是看向連淮的眼神有些冷。
“樂清水君這麼看我做什麼,上次有太子為你出頭, 這次可沒有。”
樂清依舊躺在貴妃榻上, 不說話,或者說根本說不了話, 甚至連動都動不了。
連淮在看過整個洞府之後,將目光落到了樂清身上:“你瞧瞧, 你若是早日接受天界的招攬, 現在何苦受這罪。”
連淮朝著樂清的方向走了兩步, 一直跟在後麵低著頭的隨從抬起頭,原來正是當初占據陽溪的慕堯。
“大人,陛下不是說要帶活口嗎?”
連淮臉色不變,隻是眼神突然變得狠厲起來, 嘴角的那一抹弧度慢慢拉平,不過是一個念頭, 低眉順眼的慕堯突然倒地,吐出一口血。
慕堯趴在地上, 艱難地用手臂撐起自己的身體,眼前出現了連淮的衣角,惶恐地抬起頭,仿佛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連淮審視地看著底下的慕堯,又疑心自己想太多。
慕堯不就是這樣嗎,說話從來不過腦子,不過是個廢物而已,而且還是被衡燁廢掉的廢物,沒道理幫著他們。
就在連淮思索的時候,慕堯又抑製不住地咳了幾聲,嘴角嘔出的鮮血中似乎有可疑的血塊。
連淮嫌棄地後退兩步,哪怕心裡猜測也許是自己太過敏感,錯怪了旁人也絕不認錯。
後退兩步後連淮頭也不回,竟然連慕堯身上的傷勢都不願治療。
慕堯癱倒在地,不知死活。
連淮看向樂清,嗤笑一聲:“陛下是要活的,可沒說是留一口氣還是斷手斷腳……你們人界的仙人應該沒那麼脆弱吧。”
樂清不回答,閉上眼睛,一副不願意與之為伍的不屑模樣。
樂清自然長得極美,連淮剛到彌江時便聽說了陽溪水君的美名。
對待美人嘛,連淮自認還是有幾分耐心和包容的,哪怕被拒絕無數次,也不曾想過害她性命,總想著,若她不是水君,無需護佑百姓,那不就自由了。
哪怕是現在,美人就在麵前,予取予求,可連淮依舊十分君子。
都是神仙,還貪圖什麼美貌呢。
俗氣!
他偏偏就要寧折不彎的清冷美人在自己麵前俯首。
連淮靠近樂清,在她麵前蹲下,連她的衣物都沒有碰一下,做足了樣子,說的也是冠冕堂皇,什麼他傾慕水君,特地求天帝開恩,若是願去天界,必予神職。
“天界的神職可不是那麼好得的,以水君之能,區區河神不在話下,又何必屈居於這條小小的陽溪呢。”
樂清慢慢睜開了眼,隻是仍不看他。
連淮以為樂清態度鬆動,說得自然是更加賣力了。
“人界氣息駁雜,你一個仙人,待得久了,修為不進反退,若是要更進一步,自然該去天界,那裡才是我們應該去的地方,天界仙氣純淨,單單是吸一口,就比得上你在人界的百年……你若是願意,我現在就解開法術,讓你說話,如何?”
樂清眨了眨眼睛,連淮權當做是她同意了。
不過是解開這一個束縛而已,料想樂清也逃不出去。
樂清感受到束縛住自己嗓子的禁錮已經解開,嘗試著移動身體,果然動不了。
衡燁此時應該在天界處理和談的事情,就算在衡陽山,連淮來的突然,也不可能會出現救她。
她不能坐以待斃!
樂清冷淡著臉,假意對連淮提出的條件有些許鬆動,暗地裡則是彙聚了法力全力衝擊右手的經絡。
等連淮說完加入天界的種種好處,樂清也不過是隻能動一個手指而已。
不過,這也足夠了。
“樂清水君考慮得如何?人界既無修仙資源也無地位尊榮,有的隻是那些蒙昧未開化的累贅,就算是成為仙人又如何,還不是不得自由。”
這話但凡換個普通的修仙者,或許就起效了。
但對於他們這些通過特殊途徑得道的仙人,是沒什麼作用的。
雖然他們力量相同,可領悟的道卻是完全不相同。
連淮所說與樂清所修的道背道而馳。
所以仙人很少會加入天界,就算有,修為也定當會停滯不前,更有甚者修為儘散。
“可我若是……”
樂清猶豫著開口,連淮心中一喜,下意識地靠近想要得到結果。
樂清眼神轉換間,殺意顯現,唯一能移動的手指摸索著觸碰到貴妃榻上的機關,一道銀光閃出,連淮閉上眼睛躲避,等回過神,哪裡還有樂清的身影。
在銀光發出的時候,陣法也同時開啟,把樂清傳送出了洞府。
貴生正彎著腰插秧呢,突然眼前一花,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下來了。
幾個離得近的村民湊過去,然後對著貴生招手:“村長,你快過來!”
“是什麼東西啊?”
“村長,不是什麼東西,是個人。”
貴生一聽,這是出大事了啊,連忙放下手裡的秧苗。
“村長,這該怎麼辦啊?”
貴生仔細看過去,心中一驚,連忙揮揮手讓那些大老爺們散開,然後轉身叫自己的兒媳婦:“二丫她娘,你過來。”
剛好來送飯的年輕婦人放下手裡的籃子,牽著剛會走路的二丫就過來了。
遠遠地看見躺在地上的是個女子,年輕婦人連忙讓他們都離遠些:“看見是個姑娘還不走遠點,真是不害臊!”
年輕婦人能說會道,舉止利索大方,一邊趕人,一邊扶起樂清的半邊身子,見樂清半合著眼,連聲叫道:“姑娘,姑娘?”
樂清的身體還不能動,方才為了摁下機關,已經耗費了她積攢的所有力氣,明明法陣是直接通往衡陽山的,也不知道是落在了什麼地方。
見樂清睜開了眼睛,年輕婦人鬆了一口氣:“姑娘,你沒事吧?”
樂清緩了緩才開口道:“衡陽山。”
大概是因為沒什麼力氣,樂清的聲音很低,年輕婦人低下頭去:“姑娘,你說什麼?”
樂清又沒了力氣,倒是旁邊一直背對著的貴生歎了一口氣,方才便覺得這姑娘麵善,聽到“衡陽山”三個字,他可算是想起來了。
他小時候是見過這位姑娘的,似乎也是一位仙人,隻是不知何故,如今卻暈倒在衡陽山前。
怕是出了大事!
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小山神。
貴生愁得背都佝僂下去了,可是姑娘都說要去衡陽山了,他難道還能裝作不知道嗎。
那邊年輕婦人還在小聲問著,貴生看著不遠處的衡陽山,歎了一口氣,對年輕婦人說:“這姑娘是要去衡陽山。”
“衡……”陽山?
年輕婦人想起那位看起來十分年輕的小山神,女兒的手還緊緊攥著自己的衣角。
小山神抱過二丫咧。
下田乾活自然也有婦人。
貴生就站在田埂上,略說了兩句,就有兩個婦人站了出來,表示願意走這一趟。
幾個人扶起樂清就要走,突然天色暗了起來。
貴生抬起頭望去,墨黑色的雲翻滾著,不一會兒就遮住了太陽。
衡燁站在陽溪岸邊,聞到了似有若無的血腥味,手上掐了個訣,樂清的洞府便顯現在眼前。
這個洞府本就是他煉製而成,自然知道如何進去。
樂清不是個喜歡排場的人,整個洞府裡隻她一人。
衡燁疾走兩步,就看見了躺在地上的慕堯,探了氣息,肺腑受傷嚴重,若無救治,怕是命不久矣。
四周器具擺放整齊,貴妃榻上的被褥略有些淩亂,旁邊的香爐裡還燃著香,就像是主人剛剛起床去梳妝,隻是暫時離開片刻而已。
可衡燁的神識已經掃過整個洞府,除了慕堯,並無旁人。
就在衡燁打量的時候,手上的動作也沒停,正在給躺在地上的慕堯輸入神力治療。
見慕堯咳了幾聲清醒過來,衡燁便收回了手,並沒有一鼓作氣地將他的傷勢治好,隻是掐著時間確保慕堯剛好能清醒過來。
慕堯傷勢還未完全好,見到衡燁下意識地往後退,卻被衡燁的眼神給釘在原地。
還沒等衡燁問話,慕堯就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連淮奉天帝之命來抓樂清。”
竟然是天帝!
天帝怎麼會注意到樂清?
“你們是怎麼進來的?”
經過上次洞府被奪的事情後,衡燁還特定幫忙加固了法陣。
慕堯咳了幾聲,用手艱難地撐起自己的身體,臉色有些蒼白,眼中了無生氣,與衡燁上次見到的慕堯天差地彆。
也不知在被劃掉名字後,慕堯經曆了什麼,看起來像是因為畏懼衡燁的力量才選擇說出,但又像是存在著報複心理,不等衡燁問,自己就一股腦地把自己知道的東西都說了出來。
“幾日前,天界來人,連淮收到旨意,說是要找一個名叫樂清的仙人,因為我曾經代管過陽溪,連淮就帶上了我,本以為是需要我開啟洞府,誰知道連淮不知道使了什麼法術,洞府輕而易舉地就打開了,就連樂清也中招了,不能說話也不能動……”
說到這裡,慕堯抬頭看向衡燁,眼中有些遲疑,不知道自己要不要說。
“繼續。”
平平淡淡的兩個字卻讓慕堯愣了愣,雖然自己因為衡燁再也無法領神職,受到了諸多侮辱和打壓,可也是衡燁,從未用任何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慕堯心裡自嘲地笑了笑,但還是繼續說:
“連淮一直歆慕樂清……水君,當時水君不能言不能動,不知道為什麼,我就突然想阻止,說了一句陛下要活的,沒想到……”
慕堯又咳了幾聲,吐出幾口黑色的血,吐完之後竟然覺得胸腹舒服許多。
衡燁繞著貴妃榻轉了一圈,察覺到空中殘留的陣法氣息,以神力引出陣法,看到花紋輪廓,看來樂清是往衡陽山去了,且沒走多遠。
得到這個結論後,衡燁轉身順著陣法開辟出的通道離開了洞府。
隻是剛一落地,衡燁就察覺到了不對勁。
這裡不是衡陽山,而是衡陽山腳。
明明他離開時天氣還是晴朗的,這會兒光線怎麼暗了起來。
“樂清!好好看清楚這些人,他們都是因為你而死!”
衡燁眉眼微壓,“月恒”應召而出,懸空浮在他麵前。
衡燁左手持弓,右手探向空中,像是要抽出什麼東西來。
隨著衡燁右手扣住弓弦,銀色的光芒逐漸彙聚在右手上,然後蔓延往前形成一支箭矢。
抬臂,拉弓,瞄準,鬆手!
一氣嗬成!
緊隨在銀色箭矢後麵的就是衡燁的身影。
連淮的仙力延伸出無數條,束縛住那些普通百姓的脖子上,隻要他輕輕的一個念頭,仙力幻化而成的繩索便會拉緊脖子,無數人命喪生。
看著樂清臉上憤怒震驚的神色,連淮心中隱隱有些快感。
早知道樂清這麼容易妥協,哪裡需要費這麼多功夫,隨便抓幾個老鼠估計就能逼她乖乖就範。
就在連淮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時,他沒發現,原本無望的樂清眼中突然顯出了神采,清亮的瞳孔中甚至能映照出銀色的光輝。
哪裡來的銀色?
還沒等連淮深究,那抹銀色就從自己胸前出現。
等銀色的光輝消散後,連淮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竟然被什麼東西穿胸而過。
可惜,他不是凡人。
不過是穿胸而過……而已?
連淮疑惑地低頭看向自己胸前的傷口,手中的仙力不知何時已經消散,被仙力禁錮在半空的百姓尖叫著落下,卻被衡燁的神力護著,落地時完好無損。
貴生摸著自己的脖子,那種窒息的感覺仿佛如影隨形。
衡燁也從空中落地,懷裡還抱著一個孩子。
“爺爺!”
孩子朝著貴生的方向張開了雙手,衡燁便抱著孩子來到貴生麵前。
“二丫!謝謝小山神!”
貴生接過孩子,顫抖著就要下跪。
“衡燁,又是你!”
衡燁連忙扶起貴生,讓他領著村民趕快離開。
“我也沒想到還能再見你。”
衡燁語氣平淡,卻讓連淮感受到了無形的壓力。
樂清則是看著衡燁手中的“月恒”有些震驚。
本以為他不是“衡燁”,可若不是,潤之的“月恒”又為何會在他的身上?
“衡燁,是你嗎?”
樂清試探著問。
衡燁聽懂了樂清話中的意思,回過頭,伸出手:“是我,樂清姐姐。”
衡燁手中的正是樂清的那支步搖。
第044章 身死
“衡燁, 我勸你最好什麼事都不要做,樂清可是陛下指名要的,哪怕是太子怕是也不敢違抗帝命吧。”
連淮並不把衡燁放在眼裡, 雖然心裡忌憚他與太子的關係,可是現在太子絕對沒有時間來管人界的事。
如今天界和人界即將成為一體,這種小事上頭人隻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連淮可不相信, 人界的人帝會放棄聯姻這個大好機會,去維護一個法力低微的仙人。
對於螻蟻,連淮向來不屑掩飾自己的真實想法, 反正他們也奈何不了他。
不管是那些毫無法力的人族還是樂清, 亦或是被卸下神職的衡燁,在他看來都沒什麼兩樣。
“樂清姐姐, 你怎麼樣?”
衡燁半蹲在樂清身邊, 探出神力籠罩住樂清。
樂清體內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遊走,看似溫和無害, 卻讓人無法動作。
在接觸到衡燁的神力後,那股力量試探著, 想要纏住衡燁的神力, 讓神力無法流動。
察覺到那股力量的用意後, 衡燁加大了神力輸出。
在某一瞬間,衡燁竟然從那股力量中察覺到了與自己同源的力量。
難道是……神明的力量?
感受到衡燁神力的壓迫,那股力量想要退卻。
衡燁正在思考這股力量的來源,在樂清體內和那股力量對峙的神力卻猛然探出吞食那股力量。
怎麼亂吃東西。
衡燁念頭剛一出現, 剛剛吞食了力量的神力就很順從地從樂清體內退了出來。
感受到體內神力的滿足,衡燁謹慎地仔細探查, 確認沒什麼後手。
至於這個力量來源……
天帝他到底想做什麼!
樂清在衡燁的幫忙下漸漸恢複了行動能力,有得知眼前的就是好友的孩子“衡燁”, 自然是高興萬分。
連淮自認為放出了狠話,可誰知眼前這兩個人完全不在乎自己,心裡莫名煩躁。
“衡燁,難道你要阻攔我嗎?”
衡燁扶起樂清,將那支步搖遞了過去。
樂清接過去,猶豫著問了一句:“衡燁,我能摸摸‘月恒’嗎?”
“可以。”
衡燁點頭,本來早已消散的“月恒”又重新出現。
樂清說摸摸就真的隻是摸摸而已,看到熟悉的“月恒”就仿佛看到了昔日好友。
“你好狠心,居然真的扔下我們回去了。”
不過樂清的語氣裡並沒有怨恨,反而是釋然。
好友能回家,她心底是為她高興的。
“你不是說帶著小燁一起走嗎,怎麼忍心留他在這裡讓奚昊拿捏。”
衡燁想為娘親辯解,可是想想,某種程度上,樂清其實也沒說錯。
再一次被無視,連淮再也受不了,他一定要給這兩個人好看。
隻是剛運轉仙力,連淮就控製不住地吐了一口血。
怎麼會!
明明傷口都已經愈合了!
可就在他運轉仙力後,傷口又開始流血。
衡燁神情不變,仿佛早已經預料到了。
樂清終於把視線放到了連淮身上,隻是眼中的冷意讓連淮心驚。
“自你來到彌江起掛在嘴邊的便是自己深受天帝器重,難道不知那奚昊有一佩劍名喚‘日升’?”
連淮一時之間不知道是該斥責樂清不該直呼陛下名諱,還是該問她為何會問他陛下隨身佩劍的名字。
陛下不常使劍,或者說六界極少有人能讓陛下用劍,更多時候,陛下腰間並未佩劍。
可自詡為陛下得力屬下的連淮又怎麼會不知道陛下佩劍的名字呢。
“是又如何?”
哪怕自知體內仙力紊亂,恐怕打不過衡燁,連淮依舊不擔心,有陛下做依靠,心裡自然是有底氣。
樂清則是指著衡燁手中的弓說:“此弓名為‘月恒’,和‘日升’是一對。”
更多的,樂清也不知道,可就這一句話便已經夠了。
連淮想起太子曾經叫衡燁“阿兄”。
“原來如此。”連淮低聲呢喃,隨即大笑:“就算你是陛下之子又如何?太子尚且不能違抗陛下的命令,難道今天你想與陛下作對?”
樂清看著連淮明明臉色蒼白卻還要放狠話的模樣,有些一言難儘:“阿燁,這河神怕不是腦子有病?”
樂清的聲音並不小,所以連淮自然聽到了這句話。
“你什麼意思!”
連淮皺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自己沒有考慮到。
“我說這句話並不是點名衡燁的身份,而是想告訴你,這把弓同‘日升’一樣,有著無堅不摧的銳氣,你還是擔心擔心自己比較好。”
原來自己使不上力氣是這個緣故。
“衡燁!你快幫我解開,我或許還會為你在陛下麵前求情!”
哪怕是現在生死受人掌控,連淮也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見衡燁不應,又軟了語氣:“衡燁,陛下也是您的父親,先前太子已經犯下大錯,你若是幫了我這次,我自然也會在陛下為你說話,來日太子之位指日可待啊。”
衡燁隻是看著樂清:“樂清姐姐,如何處置這個人,但憑你的心意。”
樂清對連淮這個肆意霸占人界河流的天界神仙自然沒有什麼好臉色,也不認為衡燁輕輕鬆鬆一箭射殺了他會帶來什麼嚴重後果,畢竟那個天帝還能殺了自己兒子不成,可連淮的那一番話卻讓樂清動了心。
雖然潤之從來不屑於天後之位,自己倒是一走了之了,可衡燁還在。
到底是衡燁的生父,未儘到養育之責,一個太子之位又不過分。
在樂清停頓的片刻,衡燁便已經看出了樂清的心思。
太子之位又如何,天帝他也是做過的,於他而言,都不甚稀奇。
“樂清姐姐,不必顧慮我,這天帝之位我若想要自會去拿。”
“你當真不要?”
雖然樂清不喜歡權勢,可她知曉,多少人為了權勢地位汲汲營營,她不屑此等行徑,可若是小輩想要,那還是可以幫著爭一爭的。
沒辦法,這孩子母親不在,她這個做長輩的可不得多想想。
她看人世間的許多父母都是為子女如此籌劃的。
“不用,樂清姐姐還不如想一想怎麼處置他。”
連淮能感受到自己的仙力在漸漸消散,雖然他心裡不相信衡燁居然敢殺了他,可看到他沒什麼波瀾的眼神,連淮終於有些害怕了。
“衡燁,是陛下讓我來帶樂清去天界,不是要殺害她,我也沒想殺你,樂清。”
連淮心裡想得很清楚,人界的那些仙人個個都是一副心軟的模樣,隻要自己後悔,多說些他們愛聽的話,說不定還能有救。
連淮確實沒有做過傷害她的事,哪怕是這次,也不過是禁錮了她全身的法力而已。
樂清愛恨分明,討厭連淮不假,可連淮說的也沒錯。
“衡燁……”
衡燁伸出手,阻止了樂清的話:“樂清姐姐不必心軟,這人身上因果眾多,死得不冤。”
“你也能看見那些東西?”
衡燁疑惑,但還是點頭。
“潤之以前就能看見……”說到這裡,樂清再也沒有想要放過連淮的想法了。
既然衡燁這麼說,那就說明,連淮確實做了許多惡事。
樂清看向連淮的眼神不自覺地帶了厭惡。
在衡燁沒來時,樂清被連淮如此對待,都沒有過如此強烈的情緒。
因果……那是什麼?
連淮漸漸聽不懂眼前這兩個人說的話,眼前甚至出現了重影。
身上的力氣逐漸消失,視線也逐漸渙散,強烈的求生欲讓連淮顧不得一直以來的高傲,依靠著模糊的視線,向衡燁的方向看去:“衡燁,你不能殺我,你難道不想知道陛下為什麼讓我帶樂清去天界嗎?”
此時的連淮著實稱不上體麵,生命力的流逝讓他發狂,想要不顧一切地挽回。
沒有等衡燁回答,連淮就一股腦地都說了出來:“是樂風!我聽到了,陛下說了樂風!衡燁!你在哪裡?我都說了出來,你答應過我的!”
連淮的眼睛已經徹底看不見了,胸前被“月恒”貫穿的傷口也已經停止流血,已然是無血可流。
“日升”鋒利,“月恒”嗜血。
難以想象如此美麗的一把弓效果竟是如此霸道。
“我並未允諾你什麼。”
衡燁平淡的一句話徹底成為了連淮的最後一根稻草,直到死眼中都是不可置信,仿佛在問,這還是那個傳聞中的老好人衡燁嗎。
可惜答案他永遠都不知道了。
連淮的生命力徹底消散,係在他身上的那些紅色因果線也如斷了根的浮萍,在空中飄蕩,就仿佛每根線上牽扯到的生命在茫然,一切都結束了嗎。
“是的,結束了。”
聽到衡燁確定的話,那些因果線最終慢慢消散。
天道意識未全,若不是衡燁,又有誰能看見這些因果線,那些無辜枉死的生命又何時才會安息。
“還好你母親把‘月恒’留給了你。”
衡燁沒有對樂清解釋這把弓的由來,否則又要牽扯到更多的事。
若是話本裡的衡燁,那自然沒有“月恒”,他原本也是沒有的。
衡燁舉起手中的“月恒”,這把弓並不是一開始就陪在他身邊,而是在一次曆練中得到的。
衡燁一直以為這把弓是修真界秘境法寶,可隨著他飛升成仙最後得道成天帝,這把弓依舊能夠承受住他的力量,他就意識到這把弓不同尋常,卻也沒多想。
直到衡燁從奚昊口中聽到“日升”這兩個字。
一把劍,一把弓,看似毫不相乾,但衡燁就是莫名覺得他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
而這個聯係在衡燁順手抽出奚昱腰間那把“日升”時得到了驗證。
奚昱也能用“日升”,隻是時間不長,否則會力竭。
可在衡燁手中,“日升”卻如臂指使,還能感受到“月恒”的嗡鳴聲。
樂清歎了一口氣,讓衡燁把“月恒”收起來,有些擔憂地問:“連淮好歹是河神,位列上仙,天界無緣無故在衡陽山死了一位神仙,奚昊怕是不會放過你。”
第045章 來處
“不妨礙的。”
衡燁鬆開手, “月恒”突然化作銀色的光點慢慢消散。
見衡燁似乎真的不在乎,樂清也就沒再繼續這個話題了,而是問起了旁的:“你還記得解決慕堯後你我的那次相見嗎?”
衡燁了然, 他知道樂清想要問什麼了。
當時衡燁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借用了“衡燁”的身體。
雖說兩者同名,甚至連相貌都有些相似, 衡燁隻當是巧合,亦或者正是因為這個“衡燁”與自己相似,那個懵懂的天道意識才會找自己幫忙。
而且衡燁自認為自己與這個世界的衡燁除了姓名與相貌之外, 無論是性格還是經曆都毫無相似之處, 哪怕仿照著原先衡燁的性子,也很容易會被親近的人識破。
樂清就是這麼一個細致的人, 她看出了衡燁的不對勁, 卻又以一種包容的態度接受了這種變化,隻當是原先的衡燁回家了。
至於樂清為什麼會有這麼離譜的想法, 問就是潤之神通廣大。
“你娘親本事大得很,這麼多年了, 我也沒探到潤之的底線在哪裡。”
樂清說這話的時候, 平淡的語氣裡帶著思念。
“她就在我麵前一揮手, 就撕開了一道裂縫,裂縫那頭是光暈流轉的萬千星辰,你娘她就這麼輕易地跨了進去,而我卻連靠近都做不到, 她說她想回家,還對我說抱歉, 她帶不走我……”
衡潤之離開距今也不過才百餘年光景,樂清從一開始的想念到現在的釋然, 說起這段經曆來語氣還算是平穩,偶爾還會蹦出幾句俏皮話:“當初潤之和奚昊那個人相愛的時候,我還在想,難道你娘居然願意安頓下來和旁人共度餘生了嗎,誰知道你娘根本就不承認奚昊的名分……”
說到這裡,樂清忍不住笑了出來,然後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看向衡燁:“抱歉,你不介意我笑一下奚昊吧。”
“不介意,你隨意。”衡燁很是大方。
樂清說的這些衡燁在記憶裡找不到相關的內容,自然是多多益善。
“潤之確實很美,也喜好美好的事物,隻可惜她的心從不會為一個人停留,聽到潤之想要回家,奚昊苦苦挽留,但是潤之還是沒有回頭,哪怕有了你,她也從未後退過……衡燁,若是你,你會勸她留下嗎?”
衡燁緩緩搖了搖頭:“不會。”
態度很是堅定。
畢竟他來到這個小世界想要得到天道的饋贈增強實力就是為了……回家。
家的記憶對衡燁來說已經很久遠了,畢竟二十多年的記憶怎麼敵得過千萬年的時間磨礪。
對於衡燁而言,家隻是一個符號而已,是他給自己設立的目標,謹記自己不屬於那個世界,才能一直往前走,不至於迷失在無窮無儘的鬥爭中,最終登上至高之位。
關於母親的回憶更是少得可憐,甚至於在回憶裡都已經記不清她的模樣了。
可如果讓衡燁選擇,他還是會選擇回家,回到他的來處。
所以推己及人,衡燁能理解衡潤之的選擇。
樂清輕輕地歎了一口氣:“你不怨她就好,隻是……我還是搞不懂你是怎麼回事?”
衡燁其實也是剛剛猜到了一點,但也不完全對,隻能猜測娘親在帶他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因為意外,遺落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而他自己不知道為什麼則是到了另一個世界,多年後因為天道意識的求助來到了這裡和原先的衡燁成為一體。
也就是說,這個世界話本中那個愛而不得最後魂飛魄散的衡燁也是他。
再回憶起那本話本,除了男女主之間的愛情,衡燁還看出了不一樣的意味。
像是針對自己做的一個局。
回憶裡的那場借助天地威勢的風雨沒能摧毀年幼的他,又想著用話本裡的愛情故事強行讓他為愛甘願魂飛魄散。
而這次,沒有衡潤之能來救他。
“衡燁?”
“沒什麼,我隻是在想怎麼和你解釋。”
衡燁笑了笑,是一貫的溫潤笑容,也是樂清所熟悉的衡燁。
可是衡燁心裡清楚,那個心地善良溫潤君子的衡燁早已經消散了,死於那本話本精心安排的結局。
“沒事,我也不是非要個答案,知道你還在就行。”
樂清有時候心思細膩,可有時候又很通透。
她心裡清楚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本就不該被她所知曉的,就算知道了,也隻是徒增煩擾罷了。
隻是有一件事樂清好奇很久了:“衡燁,你能感受到奚昱和你的關係嗎?”
衡燁頓了頓,但還是搖了搖頭。
樂清頗有些遺憾:“奚昱與你和潤之都有些相似,還以為……不過想想也不可能,奚昱是在潤之離開後出生的……奚昊那個老匹夫,還說深愛潤之,人一走不還是好好地做他的天帝,還多了個太子,潤之走是對的。”
樂清越說越氣憤,突然停頓片刻後恍然大悟:“我就說樂風名字怎麼那麼熟悉,那不是我兄長嘛。”
“樂風?”
衡燁看向地上連淮的屍體,連淮死前語無倫次提到了樂風這個名字。
“阿兄想找樂風上神?”
奚昱從陣法中走了出來,清嫵緊隨其後。
樂清卻是有點緊張地看著衡燁,也不知是在擔心自己私底下猜測奚昱身份的話被他聽見還是怕奚昱會問地上的屍體從何而來。
奚昱剛落地就注意到腳邊的屍體,緊張地跑到衡燁身邊:“阿兄,你沒事吧。”
清嫵也是麵不改色地跟在後麵。
樂清看得忍不住睜大了眼睛,你們天界的人怎麼回事,護短互得這麼明目張膽嗎,那可是你們天界的上仙誒,好歹算是一員大將吧,就這麼平平無奇地死了不問問嗎。
“這連淮竟然膽大妄為到來刺殺阿兄,我回去後定要稟明父帝,收回他身上的神職和封地。”
奚昱說得一臉嚴肅憤憤不平,好似親眼見到了連淮刺殺衡燁似的。
清嫵也隻是點頭,表示自己會記著的。
在奚昱的眼神看過來時,樂清適時地收回了自己驚訝的表情,附和著點頭:“沒錯,連淮在人界就不老實安分,對於自己被安排在人界經常心生不滿,口出狂言,對奚……陛下多有不敬,經常拿普通水君人族撒氣,衡燁心善前去阻攔卻受到了連淮的攻擊,衡燁不得已出了手。”
奚昱聽到樂清這麼說,眼睛一亮。
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
衡燁並未阻止兩個人,隻是笑著搖搖頭。
連淮是天帝派來的,他自然知道手下人的德行,也不會相信奚昱的借口。
“阿兄,我方才聽你們提到了樂風上神,找他有何事?”
衡燁對樂風並不熟悉,甚至都沒聽說過,所以隻是看著樂清,他可是記得方才樂清說是她兄長來著。
“樂風上神?”樂清問了一句。
奚昱點頭:“樂風上神是司命府的主掌。”
“聽起來地位挺高啊。”
樂清就像每一個普通的人族聽到這句話後給的反應一樣,有讚歎但不多,臉色也很平靜,完全看不出什麼情緒來。
“那是自然,樂風上神手上的命簿不僅可以查看六界所有生靈的命運軌跡,甚至還能更改生靈的命格。”
衡燁想起初到天界時聽到的傳聞,說是奚昱為了清淩仙子能夠修習仙法想要找司命府修改命格。
“任何生靈……包括掌權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