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眠能感知到晏陵的氣息在門外停留了許久,他懶洋洋地將自己摔回床榻上,懶懶散散地想,這怕是晏陵第一次送人東西,又是第一次被拒絕吧。
其實他聽見晏陵說“送他”的時候,頗覺吃驚。
這段時間晏陵頻頻跟在他身側,他已覺不同尋常——合籍百年,他可從沒見過晏陵對什麼人什麼事這麼上心過。
他裝作若無其事,照常和塵上雪相處,將晏陵視若無睹,除了想看晏陵是不是他猜的那個意思,更想看晏陵能做到什麼地步。
然後他等來了晏陵送的漂亮海螺。
趴久了肚子有些堵的慌,也不知道是不是零嘴吃多了,他這幾天又不喜歡吃糖葫蘆了,去街頭那果脯鋪子裡買了很多果脯,酸甜口的,什麼都有。
謝眠翻了個身,仰麵躺著,微微閉眼,努力回想。
可還是無濟於事。
他想不起來關於赤鮫的絲毫記憶,隻能依稀判定,晏陵大概是,真的很在意他的前世……很在意那隻漂亮赤鮫吧。
可惜要讓晏陵失望了,他如今隻是謝眠。
謝眠沒睜眼,他思緒飄遠了,他想起了百年前。
他第一次見晏陵的那天。
那天他溪邊垂釣,剛釣起第十二隻蝦,忽然頓悟原地成仙,飛升雷劫在天邊湧動,而他修為低微無可抵擋。
晏陵路過,將他護了一護,替他擋了十八道雷劫。
十八道雷劫,對修為低微的謝眠來說是足以將他翻來覆去劈成灰。
對晏陵來說不過“區區”兩字,揮袖撐起一片屏障,輕而易舉就能擋下。
謝眠被晏陵虛虛圈在懷裡,隻聽得雷聲漸漸遠去、消散,心跳聲卻漸漸震若擂鼓,一聲接一聲。他在晏陵鬆手即將離去時,突然拽住了晏陵的衣袖。
“我還有點害怕。”謝眠睜著眼說瞎話,無辜且誠懇地說,“我能跟你走一會嗎?”
謝眠骨架偏小,明明已過雙十,看起來卻仍像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他仰頭時眼底亮晶晶的,十分的皎潔澄澈裡藏了三分狡黠,有意裝出很害怕的模樣。
晏陵垂眸看了他許久,才淡淡開口:“可。”
昆侖山上通天界,終年雲霧繚繞。
謝眠獨自住在昆侖山下住了十數年,經常會到山腳附近采摘果子,卻從沒上過山。
此時他跟在晏陵身後,也沒細想為何堂堂帝君會如尋常人一般徒步爬山,他隻顧著念念叨叨。
從他昨天吃了個很酸的桃子,到今天釣了十二隻蝦——啊,他的蝦呢!
謝眠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魚竿早丟掉了,小魚簍還在溪邊,蝦自然也沒了。
他左顧右盼,從旁邊的不知名樹上折下一片又寬又薄的葉子,修長白皙的指尖飛快折弄,很快折出來一隻小綠蝦。
他彎腰扯了一根細細長長的藤,將這小綠蝦係起來,又折了幾片葉片,依樣畫葫蘆,折出螃蟹、小魚……許多奇奇怪怪的小東西,都拿藤蔓串在了一起。
他折小玩意兒的時候嘴巴也沒停,仍舊嘀咕著,也不管晏陵一言不發壓根沒回應。折完後他眉眼彎彎地看了一會,忽然跑快了幾步,繞到了晏陵身前,將這串小玩意遞了過去。
“送你呀。”
晏陵的腳步終於停了。
他垂眸,看著謝眠手裡的一團綠油油的魚蝦蟹,許久,才移開視線,聲音很淡:“不必。”
晏陵複又抬步向前,略微繞過謝眠,手臂輕輕地從那團綠意擦過,帶著垂落的藤蔓尖尖微微晃了晃。
是無聲的拒絕。
此後百年,謝眠還送過晏陵很多小禮物。
有他尋來的,有他自己做的……每個禮物都煞費苦心,不過每次都會被拒絕,他也不氣餒,被拒絕了就將禮物收回來,下次換新的。
直到百年後,他送給晏陵的最後一個禮物,是一張寫著“和離”的紙。
嗯,這個禮物,他不想回收了。
*
晏陵跟得太緊,塵上雪總算發現了不對。
他疑惑地問了兩句,謝眠含糊著應付了幾句,下意識瞥了眼不遠處的晏陵。
不知道晏陵有沒有認出塵上雪的身份,應當是認出的……那個暗戀晏陵的瀛洲神女似乎和塵上雪關係挺近呢。
也不知晏陵作何感想。
謝眠忍不住又悄悄瞥了眼晏陵。
他瞥得再隱蔽,也躲不過晏陵。
晏陵察覺到他的目光,淡淡地回望回來,隻停頓片刻,便朝他走來。
謝眠眉梢一抽,在他走來前果斷地站起身,又果斷地摁住了塵上雪的肩頭,將下意識也跟著起身的塵上雪摁回座位,小聲道:“我有事離開一下。”
趁兩人都沒反應過來,謝眠一溜煙跑掉了。
小鎮不大,沒什麼能躲人的地方,謝眠也並非想躲人。
他去了常去的書齋,輕車熟路地上了二樓,找了個隱蔽的角落,給司命寫信。
這次他沒問帝君也沒問其他人,他琢磨了一會,問了他的生死劫。
小仙鶴展翅而飛,很快消失在他視線裡,謝眠站在窗邊仰頭看了會,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勁,剛剛還豔陽高照呢,怎麼一下子陰雲密布了?
烏雲來的很快,霎時間遮蔽了天空——確切而言,是這書齋上方的天空,離遠一些,仍是晴空萬裡。
整個書齋,都被籠罩在昏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