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眠遙遙看見底下有城鎮的影子,將大蒲扇收了起來,慢慢降低了雲朵。
離小鎮還有一段距離時便收雲落地。
仙道盛行,四海八荒修仙者數不勝數,還有不少已經飛升但不願留在天界、繼續流連凡間的散仙。
但不管是修仙者還是散仙,都遵守著一個約定成俗的規矩。
——不可乾擾驚動普通凡人的生活。
他們要是在城鎮裡乘雲而落,勢必驚擾百姓,說不定還會引出在此地當值的小仙官,將他們扣押下來上報天界處置。
雖說晏陵堂堂帝君不至於親自來管理這等小事,但剛從天界偷溜下來的謝眠表示他還是低調做人比較好。
腳踏實地,謝眠將身上的仙氣收斂起來,裝作普通人。
小赤鳥和山雀一鳥一邊落在謝眠肩頭。
謝眠瞥了它們一眼,沒說什麼,抬步往小鎮走。
天色漸晚,行人腳步匆匆,一一歸家去。
家家戶戶燈火相繼亮起,飯菜香飄了出來,謝眠一進小鎮,聞到了肚子便是一咕嚕。
他隻思考了一瞬間,便直奔客棧,開口要了間空房,一摸囊中才發現問題。
……他沒錢。
久不下凡,他都忘記人間是要用金銀銅板這等東西的了。
謝眠在袖裡乾坤翻來翻去,勉強摸出一枚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權作抵押。
掌櫃的看呆了,他從沒見過這麼漂亮的東西,驚訝之餘又麵露難色,磕磕巴巴地說:“客人,我們收不起這個……”
謝眠也很肉疼,他喜歡明亮漂亮的東西,收藏的種種,無一不珍貴罕見又難得,他很勉強才找到這枚看起來最普通的夜明珠的。
他忍痛說:“先抵押,明日我取了錢再換回來可以嗎?”
用夜明珠解決了吃住問題後,謝眠又要了桶熱水沐浴完畢。
明明一個術法就能消去滿身灰塵,方便快捷,但謝眠不樂意用。他一向喜歡水,在天界時晏陵還特意為他辟過一方玉池,引天山清泉流入,又設置了陣法機關,隨時可調節冷熱。
可惜現在往事隨流水玉池歸前任,他隻能將就一下了。
小赤鳥在他沐浴時就很懂事的飛了出去,拖著不明所以的山雀崽。
不過直到謝眠沐浴完了準備睡覺了,它們都沒回來。
謝眠聽見窗外鳥叫,推開窗看了眼,看隻見兩隻小的正各站屋簷一角,撅著尾羽練金雞獨立。
見他看來,小赤鳥叫了兩聲。
這是要在外通宵修煉的意思。
今夜恰滿月,月光如練靈氣充沛,確實是修煉的好時機。謝眠慨歎了句連鳥都比他勤快,縮回腦袋,留了條窗縫,心安理得地躺回了床上當鹹魚。
奔波了一天,累了。
這小鎮條件一般,客棧裡床被等物都很普通,不至於說破爛,但對於睡了百年雲錦冰絲的謝眠來說,還是很不習慣。
他翻來覆去許久,才慢慢睡去。
*
深夜,萬裡之外。
混戰之後變得亂七八糟的山頭已被清理乾淨。
樹木重新扶起,結界破裂誤放出來的妖類被重新塞回它們該去的地方,然九認認真真將結界修補完畢,幾個縱躍回到小赤鳥最開始出現的那塊空地。
那些小赤鳥砸出來的坑也被填平了。
一道冷清頎長的玄色身影正在結界陣眼處負手而立,神色冷淡。
然九恭敬垂首,低聲稟告各處情況。
晏陵一言不發,安靜聽著,心思卻飄遠了。
今天謝眠是誤打誤撞,一指頭戳碎了陣眼,才引得結界動蕩破裂。而這陣眼,是晏陵親自設下的。
故而謝眠一動,他便立刻知曉。
可那時候他恰與鮫族來人推算星盤,正值緊要關頭,脫身不得。
好不容易結束趕來,謝眠已跑得無影無蹤。
總是這樣,說跑就跑。
晏陵呼吸沉了一分,壓下心底複雜的情緒,雙手同時抬起掐訣,召出今日剛推算出來的星盤。
然九還在說話,眼尾瞥見星光,抬頭看了眼,立刻噤聲。
晏陵閉上了眼,所見非黑暗,而是漫天星光。
手裡的星盤在變幻莫測,他閉眼所見的星辰也隨之變動,無數靈力被抽取、投入其中,支撐著運轉,許久,才漸漸平靜。
副位星辰閃爍不定,主位的星辰雖也在閃,但總差些靈動。
晏陵心念一動,不遠處草叢裡,陷在泥裡臟兮兮的半枚玉佩驀然聳動起來,發出明亮的光芒,片刻後騰空而起,穿過樹林徑直衝到晏陵身旁。
隨後毫無阻礙地躍入星盤,落在了主位星辰的位置。
兩相呼應,星盤光芒大盛,幾乎照亮整片山頭。
然九不敢直視其光,閉眼施法隔絕,晏陵卻猛然睜眼,視線準確無誤地落在主位上。
星辰光芒落他眼底,熠熠生輝。
良久,晏陵才沉沉呼出一口氣,冷淡的神情有輕微鬆動,眼底流露出不易察覺的一分溫柔。
他手腕一轉,將星盤收起,將那半枚玉佩握在手裡。
然九察覺光芒消失,低聲詢問:“君上要回去了?”
“不回。”晏陵指腹慢慢地摩挲著質地溫潤的玉佩,摸到上麵刻著的海浪紋,眸色深了深,不疾不徐道:“先去捉魚。”
與此同時,小客棧裡。
睡得正熟的謝眠一個翻身,大半被子便落在了地上,他在夢裡氣咻咻地嘟囔了一聲,若是有人湊近了聽,大抵能聽見那是一聲咬牙切齒的“混蛋”。
隨著他這一聲,堆在床頭的衣衫裡冒出了微弱的光芒,半枚玉佩搖晃著從衣衫裡鑽了出來,在原地迷茫了一會,找準了方向,咚得一下撞去了謝眠心窩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