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地從未停止探索。”天麟直視對方雙眼,但並沒有直接回答對方的問題而是用了種模淩兩可的說法。
他在說話時有意無意的將掌心朝外,使其暴露在對方視線中。這是個很簡單的心理學小技巧,可以增添對方對自己話語的信任度。
(回答的很模糊啊,但從他們的氣質、裝備來看......來自研究所的可能性較小。)
“是嗎......”淩琳顯的有些怯生,她不安而又自然的避開與天麟的對視,習慣性的捏玩了幾下手裡握著的那個已經沒有多少水的礦泉水瓶。
(感覺和傾卿她們所描述的性格有些不同......是在緊張?)
房間內陷入了短暫的沉靜,感受著房間內微妙的氣氛,淩琳低垂眉宇,翕動嘴巴,急的滿頭是汗。她多次鼓起勇氣,抬起腦袋想要打破這詭異的氛圍,但每每看到天麟那張似笑非笑的僵屍臉,感受著他身旁兩人的視線,勇氣就像潮水一樣退去。
“(德語)彆害怕,隻不過是三個普通人類而已。”
伴隨著半聲微不可察,高跟鞋落地的聲音,沉著的安慰環繞在耳畔。
“那個!”淩琳打起精神氣,臉上泛出不正常的淡色紅暈。
“已經......249天了嗎?”
“啊?”
天麟食指扣環,捏響關節,他有些悲傷意味的將眉頭舒張,指了指身後牆麵密密麻麻的正字。“你......”
他示意一旁的兩人將背包拿來,並從中取出一些食物遞給女孩,“你獨自一人......生活在這裡嗎?”
女孩接過食物,她眨巴幾下眼,看了眼天麟,又低下頭盯著手中餅乾的包裝,不知為什麼,微微失神,一股難以形容的苦澀感如同黑咖啡中的牛奶一樣泛開。
她,有多久,沒被人這樣關心過了?
“(德語)彆放下戒備!小心他們的身份!”
“彆客氣,你救了我們的命,這雖算不上報答,但......”天麟的聲音不大,卻十分有力,充滿親和感讓人忍不住將注意力集中到他身上。
“也算是我們的一點微不足道的心......”
滴答——
清澈的淚水滴落到塑料包裝上,天麟沉默,他看著淩琳眨巴著眼,聽著她有些不可思議的哎的一聲,他莫名想起那個小屋中飲彈自儘的男人,心莫名慌亂了。
“對,對不起,我,我沒什麼......!”
淩琳慌亂的抹著臉上的淚水,她耳旁那滿是煽動的聲音似乎是淚水的緣故,聽上去沒有以往那樣清晰。
她是個很堅強的女孩,雖然怯生,但無論麵對怎樣的困難,她都會勇敢的去麵對。可,再堅強,再勇敢的人也忍受不了孤身一人時,內心深處所滋生的孤獨與痛苦!
情緒時時刻刻被心靈所鑄就大門封鎖,而成年人的崩潰往往隻在一瞬之間,也隻是某個細小的場景觸及了心靈的柔軟,便成為開啟大門的鑰匙。
天麟向來擅長根據個人經曆、性格來尋找相應的心靈破綻,雖然他認識對方沒有5分鐘,對方的性格也詭異的呈現風格各異的多樣性。但無論如何,天麟清楚,她都還隻是個剛成年沒多久的女大學生。
背叛、爭奪、報複、死亡......生化病毒的爆發,帶來的不僅僅是社會製度的崩潰,更多的是引發出人性深處,最為原始的獸性與黑暗。
必然,她會經曆很多,很多......很多在這個年齡段的女生,根本不可能觸及,也根本不願意觸及,如同深淵般深邃的黑暗。
事實也是如此。在8月11日,病毒爆發的那天,和淩琳一同從商場中逃到賓館一共有42人,而現在還幸存著的......隻有她一人。
第一個星期,大家因為食物問題,爭吵過。
第二個星期,有人因為爭吵打鬥,死了。
第三個星期,矛盾進一步銳化,每天都有人因為私藏食物被發現,被活活打死。
第五個星期,和她一個學校的女人,因為一袋麵包,3天沒下得了床。
第十個星期,頂層多出了一些血跡與毛發。
第三個月,第一個自殺的人出現。
......
第150天,已經隻剩下她一個人了......
從最開始的恐懼、祈求,到之後的爭鬥、絕望、瘋狂,又到最後的麻木。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樣活下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著,隻是麻木的為了活著而活著。
看著燭火中隱隱倒映著的,女孩的淚水,外麵窗戶上,那張模糊而又殘破的舊紙隨風飄動。天麟輕輕上前,溫柔的將女孩擁入懷中。
“已經夠了孩子,我們來了.......已經沒必要繼續忍受。”
“你做的很棒,很棒。”
感受著胸前熾熱的溫度,頭上粗糙的大手,兩側那有力的臂膀,淩琳不敢去看天麟的臉,隻是默默抓住對方的衣服,指尖發白,如此用力。
鐵鏽的味道在口腔彌漫,女孩的聲音輕微發顫。
“真的......真的已經不用繼續忍受下去了嗎?真的已經不用餓著肚子,每天都要提心吊膽的活下去嗎?我......真的可以哭出來嗎?”她的內心在不斷的哀求,哀求著對方能說出自己渴望已久的答案。
(要遭)
“(德語)不!你不!”
煽動的話語忽然卡住,她渾身的血液冰冷,隻因抱著淩琳的天麟正一語不發死死的盯著自己所在的位置。
(他能看到我?!怎麼可能!)
她嘗試變化位置,但天麟灰黑的眼珠就像裝了傳感器一般,精準無誤的跟著自己一同轉動。
(他來自基金會?基金會已經找到對‘我’新的觀測手段了嗎?不!不對!不可能!是我的能力因為融合的緣故被削弱了!)
(不管怎樣,不能再讓那家夥繼續乾涉淩琳的心理了!這樣下去,用不了多久,情感依賴就會完全失效,淩琳也可能因此人格崩壞!)
正當她決定強行喚醒淩琳,卻見天麟麵無表情卻目露紅光,手掌翻動,露出掌心處夾緊著的刀片。
無聲,唯有嘴唇上下開合。
“項目,呆在哪兒彆動。”
SCP-126(看不見的朋友)恐懼天麟對淩琳下手,又聽到陌生而又熟悉的字樣,思緒爆炸,渾身瞬間僵硬萬分,肢體不自覺的開始發顫。
(混蛋!)
(為什麼.....這裡......連這次都有你們的身影!)
“哭吧,這兒......沒人會傷害你。”感受到126停止了移動靜止在原地,天麟悄悄的藏起刀片。
過了足足十分鐘,天麟胸前已經完全濕透,可以擰出水來。傾卿覺得再這樣下去不行,以淩琳那貧弱的身體有可能會脫水甚至昏迷,天麟也有傷在身,便拍了拍兩人,半強行的拉開了淩琳。
吸了幾下並不存在的鼻涕,淩琳用維姬給的紙巾擦了擦發紅的眼圈。
“抱歉,失態了。剛剛......我有點......”
“無需道歉。”他儘可能的讓自己的僵屍臉變的柔和,露出半個還算親切的笑容。“應該道歉的......是我們才對。我們......來的太遲了。”
又一次扳動手指關節,維姬和傾卿心領神會,和天麟一起開始借著情報交流、信息分享的噱頭進行套話。
期間淩琳逐漸從情緒中走出,天麟則是在一心兩用,一邊捏造著虛假的信息,一邊緊盯著126的動向。
(果然能看得見我嗎......該死!小琳她......現在還不能出事!)
三人雖然都坐在淩琳對麵,但位置隱隱有股將淩琳包圍的意思。他們的手掌也始終徘徊在武器四周,最遠也不超過30公分。尤其是那個名叫愛麗絲的女孩,手就跟黏在槍套上一樣。
見識過對方槍法的126知道,他們三人想要擊殺淩琳就是一瞬間的事,自己根本來不及,也沒能力去救援。
(麻蛋,引狼入室。)126早該想到這個世界已經沒有道德可言。
(隻能希望淩琳自己稍微聰明一點,彆說那些不該說的話。)
正當126這樣想,淩琳在經過短暫的思考過後,她又一次提出自己的問題,“你們......沒有在城市邊緣看到些什麼嗎?”
來了!
傾卿和維姬互相對視一眼,手掌又往武器的方向靠攏了幾分。
對方果然有問題!
“城市邊緣的東西嗎?”
天麟神色不變,露出思考和疑惑的表情,他伸出左手撫摸著鼻尖,微微蹙眉。
同時另一隻空閒的手偷偷的在下扳響兩聲,示意兩人彆急。
“你指的是什麼?舉動奇異的感染者?”
天麟從背包裡取出一塊士力架,一邊補充著體力,一邊向淩琳描述他所見到的殺馬特感染者。
期間深灰色的雙瞳中充斥著各種複雜的情緒,一直一直緊緊盯著淩琳的臉。
“額......應該差不多?算了,忘記這個問題吧,當時......應該是我眼花了吧。”
此刻淩琳意識到自己的提問有問題了,她不應該在問題中加入如此具體的區域性名詞,但好在現在還能彌補回來。
“真的?真的是眼花了嗎?”
淩琳忽然感到對麵這名傷殘人士的氣質發生了微妙的變化,剛剛的他就像冬日被陰雲遮蓋的太陽,那麼現在對方就是山雨欲來的積雨雲。
咄咄逼人!
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到對麵三人與自己的距離近了數分,這讓她感到莫大的心理壓力。
“我,我當時隻是用望遠鏡,草草的看了一眼。”
愛麗絲和傑西卡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了身,淩琳的呼吸與說話的頻率不禁加快些許。
“你看到了什麼?”
灰黑的瞳孔中倒映自己惶恐的模樣,淩琳知道自己必須冷靜!
(聚集地內的幸存者對於那兩位的真實目的應該一無所知,異常的話......從外麵來的他們肯定已經接觸過了,透露給他們無傷大雅!總之......先穩住他們。)
感受到威脅的淩琳眉宇間多了份英氣,似乎剛剛那個怯生哭泣的不是本人一般。
“很多......漫天滿地,能啃食血肉的飛沙;能視建築於無物,渾身黏稠,流著黑色不明液體的腐爛老人;或者......結滿各種各樣‘果實’的大樹。”她臉上擺弄出恐懼,眉頭間緊縮是在仔細思考什麼樣的詞語才可以形容這些東西的特性。
“超出我們常識,超出我們想象的......”
“異常。”
天麟突然接過話茬同時怪異的聳搭起脖子,將腦袋儘可能往下低,僅用上半眼球看向淩琳。
“你見到過?!”雖然被對方這樣盯著自己感到異常的不安,但她還是快速組織好自己的語言。“我有個望遠鏡,每天我都會到頂層去進行勘測。”
說罷,她看向桌子上的雙筒望遠鏡,上麵有較為明顯的磨損,她可沒說謊!那是她很久之前從隔壁的百貨大樓裡搞到的,這兩天她也確實用過這個東西。
(摻雜著真實的謊言最難識破。)
她自認為自己編製出的謊言還有自己的演技雖不是完美無缺,但用於欺騙絕對足夠了!這是信息量上的差距!
她覺得自己已經完全弄清楚眼前的這三人的身份——來此聚集地的探索隊,第二次‘斬首’的先頭部隊。
城市中心雖然高樓林立,但在這裡依舊可以通過望遠鏡直接看到研究所的所在。
而每天都堅持上樓勘探周圍情況的她很清楚的知道,前不久有一支裝備精良的小隊成功潛入了研究所!但全滅!
雖然不知道那些人最後傳出了怎樣的消息,也不知道聚集地是怎樣穿過‘封鎖’的,但這下看來,聚集地的人並不死心,天麟三人絕對是來踩點的!
邏輯通順,長期缺乏與人交流的淩琳對自己的結論堅信不疑!
“是嗎......呼——”
(看樣子是摸過去了!)看著天麟蹙起眉在‘思索’,淩琳在心中高聲歡呼,臉上表情有些控製不住的翹起。(頂住啊我!對了,說話,現在要說話來轉移注意力!)
“你見......”
“還有必要繼續嗎?這個漏洞百出的謊言。”
表情瞬間凝固,淩琳的身體不自覺的顫動一下。
“什麼......?你在說什麼?我,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白嗎?不,你應該能明白。”天麟故作輕鬆,從床上跳下,他一邊感受著背部肌肉那仿佛不屬於自己身體的虛假存在感,一邊微微搖頭理好衣服,臉上表情像極了名為孩子作業操透心的老父親。
“你......到底想表達什麼?”受126的影響,淩琳習慣性的摸向腰間的皮套,卻摸了個寂寞,心臟驟停!
“表達什麼?嗬——我所表達的還不夠清晰嗎?”把玩著手中那把樣式普通的瑞士軍刀,天麟表情莫名夾雜著些許的愉悅,半挑起眉,“愚蠢的幾乎等同於自爆的提問;多次重複望遠鏡的存在;詳細而又具象的描述......你知道嗎?你每次在說謊都會下意識的撫摸自己的手心,以尋求心理上的安慰。這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淩琳沉默不語,下意識的用指甲狠刺了下掌心。
“嗬——看吧,你又來。”天麟動作緩慢抓起淩琳的手腕。“不,應該說是上鉤了嗎。淩琳,你知道什麼叫做賊心虛嗎?最後那幾句......”
“隻是一個用於證實,小小的語言陷阱。”
空洞一般的眸子猛地拉近,無窮無儘的被吞噬感與潮水般的窒息感頓時遏住淩琳的喉嚨,她感到自己的肺像是被石灰塞的滿滿當當,彆說是呼吸,就連轉動身體都成了一種奢妄!
“彆對我們說謊,淩琳,隻要你還是現在這個淩琳,那就蒙騙不了這雙眼的主人!”
看著天麟的表演,維姬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戳了戳身旁的傾卿,“我現在是真的好奇這家夥究竟是乾什麼的。”
眼前這個男人每一個微小的動作,每一句仿佛無所謂的語句都能給交談者帶來極大的壓迫感。捫心自問,維姬覺得自己要是淩琳的話早就受不了這股壓力,問啥招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