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刺史,他沒毛病!
晉王心裡正在犯難之際——
現在的吳郡四姓,經過了十年的持續壓製——
時不時的抓一兩個孫權後人出來,以謀反複國的由頭,將吳郡四姓再過一遍篩子。
這幾年下來,已經沒什麼人敢走吳郡四姓的門路了。
那真是,好事一件沒有,黑鍋背個不停。
不過,這也怨不得彆人,誰讓他們當年那麼傲慢哪?
晉王當年親自寫帖子,請他們出來做官,甚至親自乘車去請,一律都是閉門謝客。
當然,也不是沒有聰明人。
你看人家紀瞻就很靈活——
閉門歸閉門,不耽誤人家邀請王導這些南渡名士到彆院去清談哪。
晉王的思緒在心裡來回繞著,每次看到陸曄就想起了陸玩那句——幾為傖鬼。
司馬睿穩了穩心神,看向了他最信任的中興四佐——劉隗、刁協、戴淵。
還有一個周顗前段時間,因為侄女結婚,門客打傷了尉官,被劉隗一本參倒,成了一介白衣,沒了上殿的資格。
每每想起這個,他就氣得很——
本來他就這四個得力的人手,
還指望他們鬥宗室、鬥權臣哪?
他們自己先鬥起來了。
想到了此處,晉王先瞪了劉隗一眼,眼神掠過刁協,又瞪了戴淵一眼——
讓戴淵當護軍將軍,就是讓他去得罪那些權臣的,他可倒好,權臣一個不敢得罪,揍得百姓可不少,這黑狀都擺到自己案前了。
司馬睿最後把目光鎖定在刁協身上,問道,
“玄亮,士光說要治他的罪,你看怎麼處罰合適?”
刁協再次被點到名字,心裡已經是萬分不爽——
心想:
好事輪不著我,
這種得罪人的事情,
都是讓我出頭,
我出頭也行啊?
最後您又要來一句——
這次就算了,
下次可不要再犯了,
哎呀,
這都是孤的錯,
要罰就罰孤吧?
刁協不願背鍋,自然就要甩鍋,往旁邊一看,管著刑罰的大理少卿衛展正神遊物外哪,這能讓他跑了?
“大王,臣當值尚書台,這律法的事情,臣不太明白,不敢妄議,道舒(衛展的字)通曉律法,還請大王垂詢。”
衛展正在那裡想著外孫王羲之回來了,晚上做些什麼好吃的,給外孫子接風洗塵哪,一口黑鍋就甩了過來,砸得衛展是猝不及防。
晉王也不好太為難刁協,畢竟這些年刁協受得夾板氣最多,要是真撂挑子不乾了,還真就沒有人敢接那個出力不討好的差事。
晉王歎了口氣,轉問衛展,
“那道舒就說一說吧,該怎麼處罰士光,才最合適?”
衛展搖了搖頭,說道,
“大王,以臣愚見,不應該處罰陸常侍。”
晉王眉頭一皺,說道,
“衛展,你好大的膽子,你是說孤的庚寅詔書錯了嘛?詔書上白紙黑字寫著族人造反逃亡,族長首罪處死。”
衛展把脖子一挺,說道,
“詔書沒有錯。”
晉王的臉色稍微好看了一點,繼續問道,
“那就是陸士光錯了?”
衛展拔得更直了,繼續反駁道,
“陸常侍,也沒有錯。”
晉王剛消得氣,又升了起來,就算你是逸少的外祖父,也不能太不給自己麵子吧?
“那就是愛卿錯了?”
衛展繼續說道,
“臣也沒有錯。”
晉王被他這套一問三不錯驚呆了,問道,
“那是誰的錯?”
衛展不緊不慢的說道,
“律法,律在法前,律者,時也。當年戰亂起,江南不寧,惡匪遍地,大王以嚴糾寬,行峻法,是愛民護民的仁政。”
“如今六州承平,安居樂業,峻法就成了苛政暴政,就像當年商鞅變法時,峻法可以強秦,但到祖龍橫掃六合,一統天下,峻法又會亡秦國。”
晉王越聽越覺得衛展說得在理,說道,
“不錯,興秦亡秦,皆秦法。法一成不變,就會變成暴法,最後受苦的還是百姓。但這些道理,和孤的庚寅詔書,又有什麼關係哪?”
衛展繼續說道,
“大王,現在的詔書上,有拷問兒子來搜集父親罪證的,也有鞭打父母詢問兒子下落的。這些都有違親親相隱之教化。”
“如果一個臣子連父母子女都能出賣,那麼他對大王的忠誠還可信嗎?”
晉王聽聞搖了搖頭,說道,
“當年齊桓公身邊三佞臣,就是這樣的小人,他們的忠誠當然不可信。”
衛展繼續說道,
“詔書裡說,族人犯罪逃亡,族長就是首罪要處死,那如果族長是主謀,處死是沒有問題的。”
“但如果族長明法紀,要把族人扭送官府,族人害怕被扭送官府,才出逃的,卻還要牽連族長,這是不是——
讓犯法的族人,得到了好處,
讓守法的族長,受到了懲罰。
那麼這樣的律法是不是暴政?”
晉王點了點頭,說道,
“不錯,道舒說得有道理,那你說,應該怎麼辦?”
衛展繼續說道,
“律法如果放過了一個壞人,那以後還有機會彌補,但如果錯殺了一個好人,就會讓百姓埋怨朝廷、累及大王。”
“庚寅詔書中不適宜現在安定情況的法條有很多,如果能根據現在的實際情況,製定一些正式的法條,來替換那些過時的禁令,那樣臣再審理起案子來,也就輕鬆多了。”
晉王大喜,說道,
“道舒所言,正是孤心中所想,禮樂教化是律法禁令的根基,開庠序教化萬民之事刻不容緩。”
“自從元康(晉惠帝年號)以來,戰事政事越來越多,律法禁令也越來越繁瑣。”
“道舒所說的,才是該在朝會上好好議一議的,看看有那些律法禁令過了時,就要把它們都剔除掉,不要因為這詔書禁令是孤頒發的,就認為它不可更改。”
“就依道舒所請,士光無罪,不必處罰。”
晉王這話一出,群臣紛紛上言,指出律法禁令中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