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女子!此人正是尚食局的典禦吳氏!”
大榮複道:“這個宮婦的嘴很硬啊,對‘金剛會’忠心耿耿,叫囂著打死都不說,你知道她現在變成何等模樣了麼?”
周穎娘渾身一顫,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難以形容的慘狀,臉上殘餘的些許血色也儘數褪去。
“最可悲的是,等到被折磨得不似人形,卻還是什麼都說了,那中途受的苦,又是何必呢?”
大榮複伸出手,捏住周穎娘的下巴:“說起來,你這位教坊行首,比起吳典禦還要細皮嫩肉吧,待會兒上刑時我還要吩咐他們慢一些,可彆一不小心把你給弄死了!”
想象著同為二代傳人的“他心”受儘酷刑,結果還是交代了,這樣的前車之鑒成為了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周穎娘徹底失去了頑抗的信心,嘴裡發出唔唔的哀求:“饒!饒命!奴家說……奴家什麼都說!”
……
“下官幸不辱命!”
小半個時辰後,大榮複興衝衝地拿著案卷,來到狄進麵前:“周穎娘和董雙雙都交代了,幾乎毫無出入,她們說的應是實情!”
狄進正在養精蓄銳,雙目微閉,聞言睜開眼睛,有些詫異:“審的好快!”
大榮複在兗州也是興風作浪,能煽動眾多彌勒教徒的,為人又心狠手辣,由他審訊兩個官妓,再合適不過,但這麼快的出結果,真有些出乎意料。
而接過案卷,狄進細細閱覽,順帶說道:“有關‘金剛會’的案卷,我會挑選一部分,交給正使蕭遠博,讓他帶回遼國,你要不要省去姓名?”
大榮複先是愣了愣,然後明白了何意,這位居然還能考慮到身在遼地的渤海族人,不禁大為感動:“多謝公子掛念!不必隱藏,契丹人本就對我們渤海人百般欺壓,即便他們知道我在機宜司任職,也不可能更壞了,反倒會生出幾分忌憚吧?”
狄進點了點頭,不得不說渤海這個民族確實頑強,曆史上的後年,渤海遺族又起兵反抗,甚至還占領了遼國五京中的東京,可惜還是被鎮壓下去,也正如大榮複所言,契丹高層本就對渤海人剝削嚴重,戒備非常,局勢不可能再壞了。
或者這麼說,遼國境內的各族都受到欺壓剝削,反叛才此起彼伏,而契丹人畢竟太少了,為了確保統治階層的貴族性,還嚴禁通婚,所以國家層麵終究還是靠各族,這也是遼聖宗推行漢化,想要改變奴隸製度,轉為封建製度的原因。
且不說遼國內部的社會矛盾,狄進看著周穎娘和董雙雙的供述,沉聲道:“果然是各家權貴府上的仆婢,被收買利用!”
兩女接觸的都是貴人,卻不會直接收買權貴子弟,而是利用書童仆婢,彆小瞧這些下人,他們嘴裡不經意間漏出的一句話,往往就是關鍵消息。
久而久之,京師各府的消息被查探得一清二楚,現在也就是和平時期,如果宋遼再度開戰,宋廷這邊剛剛定下前線的將領,“金剛會”這邊恐怕就能得知準確消息,將此人的資曆、脾性、家中情形打探清楚,送往遼軍。
當年李允則鎮守河北時,對待遼人也是這麼乾的,他收買的是契丹貴族的妾室,所耗的錢財更多,相比起來教坊行首的滲透,無疑更加便捷。
“天耳”負責的還不止於此,昔年丁謂寇準政治鬥爭失敗的黨羽,也被“大爺”聚攏到一起,不過這群人主要由現任“天耳”楊管事聯絡,具體名單她們還不清楚,畢竟楊管事還未老死。
大榮複對此是有些失望的,但也摩拳擦掌:“這群人為禍極大,抓麼?”
“抓是肯定會抓的,但不是現在!”
狄進道:“各府仆從絕大部分並不知道,自己是為遼人提供情報,將精力放在這些耳目身上,隻會讓機宜司的人手疲於奔命,得有所取舍……”
古代不比後世,部門執行力度有限,真要想將每個涉案人都緝捕定罪,那是天方夜譚,即便消息泄露,仆人嚇得逃出京師,失去了原本的地位,威脅性也就沒有了。
所以狄進明確先後:“能夠將各方勢力凝聚到一起的‘金剛會’,才是重中之重,這群賊子一旦逃走,是有機會在彆處東山再起的,必須將他們連根拔起!”
“公子所言極是!”
大榮複連連點頭:“她們也供述出了與‘金剛會’其他賊子的聯絡方式,不過都比較麻煩,需要在前後兩日的台前表演特定的曲目!”
“周穎娘奏《雲韶樂》,董雙雙舞《拓枝舞》,‘天耳’楊管事會現身,負責聯絡國朝反對勢力;”
“周穎娘奏《蝶戀花》,董雙雙舞《惜奴嬌》,‘神足’盧管事會現身,負責武力解決麻煩;”
“周穎娘奏《清平樂》,董雙雙舞《清平樂》,那就是希望麵見‘金剛會’頭領‘大爺’,有極其重要的事情稟告……”
狄進已經看到了這個聯絡辦法,不得不說十分契合兩女的身份:“緝拿的消息傳出去了嗎?”
大榮複道:“董雙雙是在墨文坊內被擒的,如今坊內人員都已被關在屋內,有人看著,周穎娘是在樊樓被抓的,比較麻煩些,酒樓人員已經封口,那些宴請的權貴子弟一時半會也不敢說出去,但瞞不過多久!”
狄進想了想,搖頭道:“此法不行,太繁瑣了,我們照做,隻會打草驚蛇!”
大榮複也覺得這法子不行,卻有個新的切入點:“這群二代傳人多有聯絡,董雙雙尤其喜歡拉攏旁人,不僅與禁中的‘他心’聯係,還與其他三人書信往來,其中‘無漏’傳人在信中對董雙雙表達過愛慕之情,承認偷偷去看過她的舞曲,一見傾心,董雙雙便一直有所暗示,此女如今願意戴罪立功,將‘無漏’傳人引出來!”
“‘無漏’傳人傾慕於‘天耳’傳人董雙雙……”
狄進沉吟著,將案卷重新往前翻了翻,點了點一句供詞:“‘大爺’對於董雙雙並不滿意,認為此女難當大任,你覺得他會放任自己的傳人,為此女所誘惑麼?”
“也許並不知情……”大榮複想了想,麵色變了:“莫非是陷阱?”
狄進道:“如果‘大爺’不知情,那就是二代傳人按捺不住寂寞;如果‘大爺’知情,還讓‘無漏’傳人這麼做,就是一層防護!一旦朝廷之人秘密抓捕董雙雙,讓她傳信給‘無漏’傳人,約其見麵,就說明此女不僅被捕,而且還儘數招供,那麼‘金剛會’成員肯定全數隱蔽,方便離京的,連夜逃離出京!”
“這群賊子,防範真嚴啊!”大榮複嘶了一聲:“如果真要是這樣,那就麻煩了,線索難道就斷在這兩個女子身上了?”
狄進的目光卻停留在供詞上:“‘大爺’對於董雙雙不滿意,是親自召見董雙雙時說的麼?”
大榮複搖頭:“董雙雙說她沒有見過‘大爺’,事實上她們最多聯係的就是楊管事,盧管事都隻聯係過一回,那次是有個權貴子弟實在糾纏過甚,聯係上盧管事後,乞兒幫將那權貴的兒子綁了,解決了麻煩……”
狄進眉頭微凝:“這就奇怪了!楊管事既然舉薦董雙雙,繼任自己的‘天耳’之位,在‘大爺’麵前肯定是說好話的,但‘大爺’卻在沒有召見董雙雙的情況下,一口認定此女不堪重任?”
大榮複猜測道:“莫非是‘大爺’對於楊管事不再信任,而是培養了彆的人手,進行暗中考核,最終發現董雙雙固然年輕貌美,卻沉不住氣,在大事上不如周穎娘?”
狄進微微點頭,並沒有排除這種可能性,卻又突然道:“你覺得這位‘金剛會’的首領,平日裡會做些什麼?”
大榮複理所當然地道:“此人是個殘疾,平日裡自是隱居不出,於幕後指揮啊!”
“我原本也是這麼認為,直到方才!”
狄進看向案卷:“董雙雙從江南調來京師後,或許‘大爺’已經通過某種方式見過這個新任的行首了,隻是她自己並不知情……你再去審一審董雙雙,讓她將自從來了京師後,接過的恩客名單,仔細寫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