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銅元鎮(2 / 2)

“誤會,都是誤會!這些大老爺在鬨著玩兒呢,幾位仙長何必動怒,快進來歇歇腳,吃吃小人的拿手好茶。”

說著,他進木屋裡搬出坐凳來,扯下肩頭上發黃的布巾,熟練擦拭上麵的塵灰,恭恭敬敬地放在關丁安等人的麵前。

又反手取出幾個茶碗倒茶,似全然沒看到近在咫尺的暴行一般。

關丁安沒消減的火氣頃刻又沸騰上一個階層,拂袖揮開遞過來的茶水,難以置信地指向茶棚裡:“你一雙招子是瞎了嗎?!”

這是在玩鬨?這分明是在殺人!

他的音量不可控製的陡然拔高,尖利地穿透整個茶棚,紋身男舉到嘴巴邊的茶碗頓時停在半空之中,碗中泛黃的茶水輕微晃動,清晰地倒映出他凶狠陰冷的眉眼。

“怎麼,仙長的意思,是要多管閒事?”他放下茶碗,直勾勾逼視過來,嗓音粗獷洪亮。

茶棚裡的其他人立時齊刷刷轉過身,眼神不善的向前跨近幾步,褲腳沾著濺上豔紅的血跡,高大的身形宛如一堵堵厚重的圍牆,逼人的血煞之氣撲麵而來。

關丁安心裡莫名發悚起來,脫口而出的詰問也卡了一下殼:“我說的有、有哪裡不對嗎?他如此包庇你們,難道不是一夥兒的?”

他底氣不足地瞥向茶棚主,卻見後者嘴角的笑容已經收斂了起來,定定地盯著翻倒在地的茶碗,乾巴的麵龐瘦骨嶙嶙,兩顆眼珠深深陷入眼眶裡麵,像兩個黑漆漆的窟窿。

“仙長這是折煞小人啊,小人哪有本事,能和大老爺們沾上關係。”

察覺到關丁安的視線,茶棚主仰起頭,又扯開個笑臉來,一邊微抬腳尖,碾了碾被茶水洇濕的一塊黃沙,似在碾什麼低賤的螻蟻。

語氣一如既往地卑躬屈膝:“這人是大老爺們手底下的奴隸,手腳不太乾淨,教訓教訓罷了。”

在人間買賣奴隸乃是極為稀鬆平常之事,奴隸的命由主人決定,不值幾個錢。

關丁安下過幾趟人間,對此多少有了解。他眉宇間的怒色緩了緩:“即便如此,也不能……”

話沒說完,一陣窸窸窣窣的摩挲響動從茶棚裡傳出來。

眾人扭頭順著看去,奄奄一息趴在地上的人,十指緊抓著黃沙,不知何時慢慢從桌子底下爬了出來。

他滿口鮮血,雙腿不正常彎折著,身上破爛不堪的衣衫被血水滲透,在他身‖下拖拽出觸目驚心的長長痕跡。

這都沒死,倒是個命大的。

紋身男陰晦地啐出口唾沫,向手下使了個眼色,示意拖人下去。

手下立即大跨幾步追上去,在即將抓住男人的腳時,他動作咻地一頓,僵硬在原地。

——男人爬到雪膚烏發、眉眼姝麗如仙的青年腳邊,一把抓住了青年雪白的衣擺!

一瞬之間,茶棚周圍一派死寂。

關丁安等人愣愣地看著容瑟流雲紋衣袍上幾個血紅的指印,一下失了反應。

紋身男也愣了一下,粗大的指頭敲了兩下木桌,擺擺手讓手下的人退下。

轉而若有所思地看著男人嘴巴微微張合,似是要硬生生從嗓子眼裡擠出來什麼,可被血水堵著,一個音也沒有發出來。

不堪可憐的模樣,叫人不忍直視。

容瑟居高臨下地注視男人,濃密纖長眼睫之下,黑曜石般的眸子猶如一灘清淩淩的寒潭,半點動容也無。

茶棚裡發生的一切,在他眼中似真的僅是一場鬨劇。

他轉過身,要略過茶棚離去,下擺處的拉扯力道卻將他拉了回來。

容瑟壓下眼尾,男人蓬鬆淩亂的發絲後麵,黑漆漆的眼睛空洞麻木地睜著,雙手死死抓著他的衣擺,手臂不知是痛還是太過用力,不停地發著抖。

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求生的浮木。

容瑟微微擰眉,再度邁開步子要走,衣擺處的拉力又扯著他不讓動。

“看來,他是賴上這位仙長了。”紋身男目光如炬的盯著容瑟:“彆說不給仙門臉麵,仙長若想帶走他,我的人絕不阻攔。不過,仙長貌似看不上你啊。”

後半句話明顯是對男人說的。

男人渾身微不可察的顫了一下,眼裡僅剩的一絲光亮寂滅,抓著容瑟衣擺的手一點點鬆開……

“茶水錢。”

清冷動聽的嗓音突然在頭頂響起,男人驚愕地昂起頭顱,就見容瑟取出一枚金葉子,穩穩投擲到茶桌之上:“夠不夠?”

“夠夠夠。”茶棚主連連點頭,捧著金葉子,笑得合不攏嘴。

豈止是夠。

買下整個茶棚都綽綽有餘。

他小心翼翼收起金葉子,殷勤地湊到紋身男跟前,壓著聲討好地說道:“大老爺,給小人一點薄麵,這個不聽話的奴隸當送給仙長,以後大老爺們來吃茶,一律對折,如何?”

紋身男斜視了他一眼,沒說答應,也沒說不答應。

茶棚主齜著牙笑了兩聲,朝容瑟拱拱手:“仙長,奴隸歸你,隨時可以帶走。”

男人瞳眸猛烈震顫,回縮到一半的雙手一下子又緊緊抓住容瑟的衣擺。

容瑟的羽睫垂著,濃黑長睫在白玉般的臉上落下一小片陰影。

他沉默片刻,沒有推辭,重新抬步離開茶棚。

這一次,男人沒有拉他回去。

而是雙臂並用,扭動著身軀,爬著跟在容瑟後麵,身上的傷口覆沾黃沙,細碎的皮肉與血水淌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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