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都要改!”許穩婆能說出話了。
她連忙也指著圖說:“依我看,這鉗子至少要再大半寸,這還得再彎些——”
“是啊!”另一個產婆也湊過來,用手比著,“這個東西得這樣、這樣才能貼上孩子的頭。”
“可是,這東西得用鐵做吧?”一個姓鄒的產婆擔心,“若把孩子的頭給夾破夾爛了,這——”“那當然是產婦自己生不出來的時候再用啊!” 第四個便說,“要麼保大,要麼保小,我看這東西起碼能保大,真保不住,那不用更保不住了!”
“可就怕用出事來,人家胡攪蠻纏,要咱們償命呢——”第五個產婆又有另一種擔心。
“不急,一個一個慢慢說。”紀明遙坐回榻上,提筆道,“先說這產鉗,你們都覺得能做出來,更能用上,是嗎?”
“能用上!這——產鉗,絕對有大用處!”許穩婆也跟著改了稱呼,“我給人接生三十八年,怎麼就沒想到還能這樣!”
是啊。
紀明遙停筆蘸墨。
分明是不難聯想到的事物,為什麼直到很久以後,才有人做出來,幫助女子度過生產難關呢。
……
一個時辰後。
紀明遙將五個產婆的所有看法——包括產鉗該如何製作、投入使用又可能會有多少種隱患——整理成一份草稿。
她將草稿逐字逐句讀給她們聽。
確認過無異議,她先在草稿每一頁邊緣寫下自己的名字,在字跡上按上手印。
“這草稿我不作彆用,隻自己收起來。”她笑道,“若信得過我,也可以留下名字,不想留也無妨。”
她將草稿輕輕放在一旁,等著五人自己考慮。
“但有幾句醜話,我要說在前頭。”
紀明遙收起笑容。
“這樣東西,我不為名,也不為利,既告訴了你們,等真正做出來,必會分你們一人一把,先看有無可以再改進之處。你們若急著用,也儘可回去自己找鐵匠打製。可若使用之後,與產婦、產婦家人或任何人有何等糾紛,都不許推到崔宅頭上。”她掃視眾人。
“你們才是接生的穩婆。器具如何使用,都在你們手上。”她強調。
“是——”這回,鄒穩婆反而最先說,“小的們明白!再沒有買人家的牛犁地,牛發狂把人撞死了,反還去找賣家要賠錢的!”
幾人都笑了。
許穩婆四人也忙都表示明白。
紀明遙便和丫鬟手寫了十份契書,讓識字最多的許穩婆念給她們。契書上寫的,隻是方才所說,不許牽連崔家一事。
五人都寫下名字,按了手印。
許穩婆又格外去草稿上留名按手印。餘下四人見她這樣,也忙都留了名。
待她們按好,擦了手,紀明遙便指向五個女護衛,笑道:“這是一人一百兩銀子的酬金,多謝你們今日辛苦。以後再請你們來,也還有相謝之物,隻是就沒有這麼多了。”
桑葉上前一步,將一塊銀子拿給許穩婆,讓她看是否為真銀錠。
雖然紀安人正笑著鼓勵她們驗,但許穩婆哪裡真會驗看?
這可是一百兩銀子!!二三十兩就夠普通人家活一年的了,紀安人一出手就是一百兩,京裡房子都能買幾間了,這樣的厚賞大恩,她還疑心?還指望下次再受紀安人重用嗎?
她忙轉身笑道:“我們不過說了幾句話,主意都是安人的,已經當不起安人這般厚賞了!下次再有吩咐,安人一聲傳喚,隻要我們有空閒,一定立刻過來!也請安人今後不必再多賞了,不然,我們雖是沒道理的人,心裡也過意不去。產鉗做出來,終究也是有益我們呐。”“產鉗真能做出來,難道不有益我嗎。”紀明遙笑,“既是各自都有益,那互相客氣、吹捧的話就不用說了。”
桑葉等便將銀兩裝入袋中,分彆遞給五位產婆。
天冬又把二奶奶親手畫的圖紙,從一個產婆袖子裡摳了出來。
東西她們隨便做,但這筆墨可不能流傳出去。
那產婆心上一抖,差點跪下。
可紀安人隻是淡淡看了她一眼,輕輕一笑。
那產婆才鬆了口氣,便見那不過十四五歲的女護衛也對她笑了笑,把腰間的刀抽出來一截,又放了回去。
她到底還是跪下了。
“行了,下次彆再耍這些小聰明。”在她求饒之前,紀明遙端茶,“我不留你們用飯了。”
她命:“桑葉,你帶人把她們都好生送回家去,彆叫出意外。”
一百兩銀子,不算小數目了,拿在手裡也很明顯。若叫路人起了歹心害人,便是她的責任。
許穩婆等拽起那腳軟得走不動的產婆,千恩萬謝告辭出去,心裡都在大罵她險些壞事!
一次得了二三年賺的銀子還不足,還敢爬到老虎頭上摸虎須,真當崔家是吃素的嗎!
紀明遙看了一會漏刻。
四小時十五分鐘。全是高強度腦力勞動。
天呐。
這還是她嗎??
“傳飯、傳飯!”她往榻上一癱。
吃完她要睡覺。
午覺起來, 再思考找哪家鐵匠,以及要不要帶幾個產婆去找鐵匠……等等。
還有好多活要乾。
……
紀明遙一覺睡到下午三點。
睜開眼睛,崔玨已坐在床邊,正看她上午寫的草稿。
“你覺得怎麼樣?”紀明遙枕到他腿上,“還有沒有缺漏之處?”
“我看不出。”崔玨如實道,“但雖不敢說已儘善儘美,應無大的不妥了。”
他問:“蘇院判是家中世交,雖非專精婦科,也於此頗有醫道。還有陳禦醫是婦科聖手,亦與家中有交情,大嫂這一胎全是他照看。夫人若不放心,不如請他們看看?”
“可太醫,會直接給人接生嗎?”紀明遙問,“還是隻在產房外指點用藥的時候居多?”
尤其在當下世界,男女有彆,若非萬不得已,男性醫生不可能直接觀察女性生產。
而大半時間都在服務於皇室和高門貴胄的太醫們,更不可能如她今天請來的五位產婆一樣,每一人都至少接生過幾百上千個孩子。
單在接生這件事上,產婆比太醫專業十倍。
“還是等初次做出來,再去請教兩位吧。”紀明遙決定。
這是五位產婆的經驗與智慧結晶,她暫時不想讓彆人占去名頭。而且,當下世界人的思想客觀存在, 連樣品都還沒有一件,她不確定隻看草稿和圖紙,兩位男性太醫會也認可產鉗有發明製作的必要。
彆說絕大多數男性了,連很多女人,都認為女人在生育上受的苦全是應該的。
她都不想說!
“二爺替我找幾個可靠的鐵匠吧!”婉拒了一個提議,紀明遙仍有一件事請他做,“叫桂泉他們去找,我還要親自看人,不如二爺替我看了,我就省事了!”
“這容易,”崔玨應下,“三日之內,必然辦好。”
“那我還能歇一兩天!”紀明遙開心。
她完全清醒了,便坐起來說:“上午還有一個產婆想偷我畫的圖紙走,可天冬早看見了,給銀子的時候一捏、一拽,她還沒反應過來,不知是怎麼回事呢,就從她袖子裡搜了出來!天冬雖然年紀小,卻真聰明,都不用我示意,就知道拔刀威懾那產婆——她就這樣——”
紀明遙把手放在腰間,對崔玨做出拔刀的姿勢:“那叫一個威風攝人!”
崔玨靜靜看完夫人誇讚女護衛。
“她既有功,便該賞。”他向外令人,“讓觀言拿銀子:所有女護衛,每人賞一個月的月例,天冬額外再賞十兩。”
他與夫人說:“這一筆我來記。”
紀明遙忍不住笑。
這醋也吃!
他是醋缸嗎!
她都沒計較嫂子的三妹也曾對他有意呢。
哼哼。
鎮定迎著夫人的視線,崔玨又問:“夫人下午可有安排?”
“家裡沒事,我也沒什麼安排。”紀明遙笑問,“二爺想同我做什麼?”
“想請夫人看我練刀。”崔玨俯身抱她下床,“從成婚第二日,夫人就說想看,竟一直未能給夫人看成。”
他晨起練武時,夫人總還未醒。成婚後便已入夏。夫人畏熱,不喜出門,且家中事務不少,夫人又要練字、看書,已算忙碌,難得空閒,自然要歇息,他也未再特地請夫人觀看。
就今日吧。
靠在他肩頭,紀明遙笑了一會,又笑一會。
好耶!
婚假裡沒機會看。婚假結束,崔玨每天淩晨三點就起床準備上班了,直到下午才回家。他到家之後,他們還有很多其他事要做。比如,練字。比如,讓女護衛們休息,他來教她騎馬射箭。比如,商議家裡的大小事。比如——這些和那些,那些和這些。
五日一休沐,又少有不出門的時候。
他都這麼忙了,她當然沒再提過,“二爺練刀舞劍給我看吧”,一直在等機會。
今天,機會不就自己撞上來了嗎!
嘻嘻嘻。
換過一身便衣,崔玨請夫人到書房來,且不令旁人跟隨。
“怎麼不就在後院?”紀明遙笑問,“二爺不好意思給丫頭們看嗎?”
崔玨紅著耳朵,罕見地沒回應夫人的話。
他取下雁翎刀。
“夫人請就在房中,不必出來。”他親手掛起門簾。
小廝們早被他遣了下去。
“可我想離二爺近些。”
紀明遙找出放在他書房的帷帽,自己戴好,將眼前輕紗勾上去,坐到遊廊上對他笑。
崔玨抽刀。
刀光似寒潭之水。
盛夏的烈日照遍他通體上下,他持刀而立,日光在他身上,卻竟顯出凜冽寒意。
他起勢,腳下輕動,刀鋒如電,破空有聲。
紀明遙先還倚著廊柱隨意而坐,不過片刻,便轉為端坐。
又過片時,她不禁站起來,看刀光凝練通徹,他時而縹若仙鶴,時而定如青鬆,如風似雲,踏若淩波。
——沒能起來看他練武的這一個多月,她到底都錯過了什麼!!
可惡,是誰叫他舞刀也能舞這麼好看的!!!
紀明遙右手扶住了自己胸口。
崔玨收勢。
他垂首,插刀入鞘,先看一眼足下青磚,方才抬首,尋找夫人。
夫人撲到了他懷裡。
“二爺!”紀明遙環住他肩頭,“明天休沐,你再舞劍給我看吧!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好。”崔玨喉結微動,“自然是好。”
光天化日,屋牆之外。
他輕輕拿下夫人的手臂:“我先去沐浴,夫人稍等。”
“嗯!”紀明遙頗為敬畏地雙手接過他手裡的刀,“我替你掛上。”
崔玨終究沒能克製住自己,用手背碰了碰夫人的麵頰,才走向浴室。
紀明遙自己走回房中。她先踮腳把刀掛起來,仔細端詳了一會牆上的所有兵器。
明天看劍,再下次看槍好了!下下次……再說!
成婚這麼久了,她好像還沒認真看過他的書房。
臥房——
向西望了一眼,紀明遙決定先給崔玨留些秘密。
她向東來,停在書案邊,將筆架上掛著的筆一個個撥得搖晃。
這是他以前練的字嗎?
走向書架,紀明遙俯身,用絹帕拂去薄薄一層灰塵。
成婚之後,他練字都是在後院和她一起了。
紀明遙一張一張翻下去,看到著實好的字,便忍不住點一點,再向下翻。
這是——
捏住一頁紙,紀明遙直起身。
這紙上字跡淩亂,並非臨帖行草,而是些不成句的言語。
“一天三個時辰”
“親迎”
“紀”
“二姑娘”
……
“紀”
……
“明遙”
紀明遙心口亂跳。
這是他什麼時候寫的?
“一天三個時辰”。
是他在親迎前一天零三個時辰之時,寫下的嗎?
“夫人?”
崔玨踏入堂屋。
分明是自己看到了他的字,紀明遙卻不知為何心中發慌。
應聲之前,她慌忙攥緊手,竟先把紙頁藏在了身後。
宣紙發出輕微的摩擦聲響。
作者有話要說
俺來了!!
本章終於含營養液加更啦!
①隨便引用一點百度百科:
當代產鉗來源於錢伯倫家族(Chamberlen)。錢伯倫是一個法籍男性助產士家族。他們的祖先威廉在1569年從法國流亡到英國的南安普頓。威廉有許多兒子,其中兩個都從事助產,都叫彼得。據說大彼得·錢伯倫看到分娩過程中,胎兒由於頭部遲遲不能娩出而夭折,甚至有些產婦也因此喪生,就想製造一種工具改變這種悲劇。受到日常生活中人們用鉗子取物的啟發,彼得終於創製出了一種有孔的且與嬰兒頭形相合的彎曲狀產鉗。產鉗外形像一把大的金屬蛋糕夾,兩葉的設計貼合胎兒的頭部,把手用一個螺絲從中部連接,在分娩過程中牽拉胎頭協助胎兒娩出。
不算很大的金手指,甚至不算金手指。個人認為,是隻要腦海中有這個概念,也有足夠多的有經驗的幫手,就可以製作出來的工具,也不需要生產力發展到近代水平才能製作。
不會更改情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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