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我從你的身上感受到了它的祝福以及最後的托付,這是靠暴力和奴役無法獲得的東西。”
海涅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冥界見到的那棵樹。
對方也自稱是祖木的一部分,並且感受到了奎爾庫斯的“解脫”。
“原來如此……”
他點點頭:“話說你們兄弟幾個?如果每人都四分之一的話,那豈不是最多三個?”
樓爾頓愣了幾秒,緩緩搖頭。
“我不知道,沒人告訴過我這件事。嚴格來說,我能誕生神智,也和米爾頓的到來密切相關。
“不知道多少個日夜交替前的一天,他拖著殘破的身軀來到了這裡。
“那時我的知性已經瀕臨消亡,但他能感知到我的存在,並且成功和我融合。
“按照你們人類的說法,他是我的老師,以及父親。”
海涅愣道:“既然你們融合了,那個會變身羽蛇的米爾頓又是誰?”
“那也是他,或者說那才是他。”樓爾頓說道。
“他本來快死了,我們融合之後,他的精神幫助我成長,創造了這裡的一切,利用自己的身軀將這裡的能量梳理得井井有條。
“在這裡,你可以看到聖光與暗影生生不息,其中沒有意誌的玷汙,這就是能量最初的形態。
“等這一切工作完成,他便離開了我,去完成他的願望。”
他看向畫布,眼中雖然平靜,但也流露出一絲感慨。
“關於米爾頓和羅茜,事實就如穆西亞因家的小子說得那樣,他們十分恩愛,私逃也是彼此的承諾,隻是那天晚上的事讓故事淪為了悲劇。
“為了複活她,他不惜變成巫妖也要前往冥界尋找對方的靈魂,可惜沒有找到。
“於是,他想出了另一種方法來‘複活’她。
“他之前借助我的身軀梳理這裡的能量,這個過程中剝離了其中蘊含的微弱靈魂,那似乎是無數人的混亂意誌。
“現在,他再將它們融合起來,除去其中的雜質,將剩下的部分製作成能夠容納羅茜意識的基底。
“然而羅茜已經死了,他便在亞緹鎮附近尋找了幾百名普通人,向他們講述自己與羅茜的故事,事無巨細,不斷重複,使之深深印刻在記憶中,最後再剝離他們的意識,將這些融合成‘羅茜’的記憶。
“然後,就有了你所見到的女王。”
聽到這裡,海涅大為震撼。
吉蒂勒家族的人,果然都是乾大事的!
米爾頓這個音樂大師的元靈親和也絕對不低。
否則他無法與這棵樹瀕臨消散的意識建立聯結,更無法融合。
奎爾庫斯說過,祖木這種古老生物是天生的通靈師。
所以米爾頓與這棵樹融合後也就無師自通,有了足夠的手段貫徹自己的想法。
並且,正是因為天生極高的元靈親和,米爾頓才會如此討厭吉蒂勒家族,討厭暗影聖殿。
他甚至會討厭這塊土地。
就像如今離開了麥卡拉山區的海涅一樣。
這無關立場和事情,是天然的討厭。
在麥卡拉以外,靈燼無處不在。
這些漆黑的灰塵在高等級的元靈感知中就是扭曲變形的冰冷屍體。
海涅每每想起那些衝自己吵鬨的幼稚的小家夥,一股無名的憤怒就會在心底滋生,改變情緒的底色。
長此以往,人不瘋才怪。
這時,安德烈消化完了這個令人震驚的故事。
他疑惑道:“所以說,這個仿佛村婦般愚蠢的女人,是那幾百個無辜死去者心中的女王?”
樓爾頓:“是的,他儘可能把羅茜寫成一個完美的女人,儘可能控製那些可憐的人,儘可能讓他們記下故事的每一個細節,但是……”
海涅:“但是每一個聽眾都會基於自身的認知在腦海中重構這個故事。”
樓爾頓點點頭:“是的,基於自身的認知……在他們眼裡,貴族就是這樣,沒有真正的好人,都是騙子。也沒有真正的天才,都是偏執狂、自大狂。更沒有什麼狗屁愛情,無非是交易和虛與委蛇罷了。
“更可怕的是,無論米爾頓怎麼做,欺騙、蠱惑、支配……他的手段都讓恐懼深深烙印在這些人心中。一個恐懼的人,無論聽到怎樣的故事,色彩都是灰暗的。
“他們也許表麵上應允、順從,但心底裡根本不會這樣認為,會用他們自己的觀點來解構這一切。
“於是,米爾頓最終得到了這樣的一個羅茜,一個除了美貌,與真正的羅茜毫無關係的人。”
安德烈默默聽完,臉上不禁浮起憤怒:
“可這不是歪曲了事實嗎?他竟然能允許這樣一個‘怪物’的誕生!?”
樓爾頓緩緩搖頭。
“我不知道。這種情況甚至改變了米爾頓本人,他自己也認為事情就是這樣……”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海涅,渴望得到一個答案。
海涅歎了口氣,看向安德烈。
“你很憤怒,對嗎?”
“當然。”
“你是為了那幾百個無辜者遭受的無妄之災而憤怒嗎?”
“我……”
安德烈愣住了。
海涅繼續道:“當你成為故事的聽眾時,哪怕早已知道全貌,你的情緒也取決於你的認知——在你看來,起碼眼下,這個偉大構想的成功要比幾百條賤民的人命更值得慶祝,反過來,它的失敗也更讓人憤怒。”
安德烈:“可是這和米爾頓的情況有什麼關係?”
海涅:“因為他是一個巫妖。活人的靈魂自冥界歸來,也會變得像遊魂一樣扭曲暴戾,他之所以仍能保持平靜,是因為被龐大的精神力稀釋了。
“但這畢竟是稀釋,而不是淨化。
“所以,當他的‘傑作’——羅茜女王誕生之後,他就從講故事的人變成了聆聽這個二手故事的受眾。
“在這個時候,如果他是一個正常人,那麼就可以與閣下剛才的表現一樣,對故事的真偽感到憤怒。
“可他不是了。
“現在的他,與那些慘死在他手中的可憐人一樣,是可憐的、扭曲的靈魂。
“他隻會為故事中的自己而憤怒,感到可憐,而不是冷靜下來思考這個故事的真假。
“不是他想要這樣,而是一個巫妖隻能這樣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