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顧連洲的妹妹南熹是高中同桌,好到形影不離的那種,顧連洲也幾乎拿她當親妹妹看,給南熹買什麼,也必然會給她一份。
可她一點都不想叫他哥哥,每次口中乖巧喊哥哥的時候,都會在心裡默念一聲顧連洲。
顧連洲。
顧連洲。
彆島籠朝蜃,連洲擁夕漲。
駱賓王的這兩句詩,溫意悄悄在草稿紙上默寫過無數遍,滿紙密密麻麻的字。
其實她也不知道顧連洲的名字是不是取自這兩句詩,也許隻是巧合。
但這樣的巧合,為她隱秘的少女心事,提供了一方棲息之所。
讓她可以在彆人或好奇或無意翻到草稿紙時,故作自然地說一句:“我喜歡駱賓王的這兩句詩。”
其實她喜歡的,隻是後半句開頭二字。
那份心潮洶湧時至今日仍未退散。
可在他心裡,她仍然是,妹妹。
溫意閉了閉眼,聽到自己疏離冷淡的聲音:“您認錯了吧,我是獨生子女,沒有什麼哥哥姐姐。”
“溫意。”這回的聲音已有隱隱警告。
“不過也不一定,”溫意轉頭,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帶點歉疚:“我前兩年出過一次車禍,撞到頭了,有些記憶記不大清。要是忘了您,真是抱歉。”
“車禍?”顧連洲蹙眉:“你什麼時候出的車禍。”
“這就是我的個人隱私了,就算顧警官是警察,也不好侵犯吧。”
她一句接一句地反擊,顧連洲啞口無言。
溫意平靜地看了他兩眼,抬腳朝樓梯口走去。
往下的樓梯是聲控燈,在她到達之前突然亮起,一個形容憔悴的女人出現在白熾燈之下,失魂落魄地往上走。
溫意認出那是夏天媽媽,在她一個恍神差點被踩空之前,溫意及時扶住了她:“小心。”
“溫醫生,”夏天媽媽麵如枯槁,唇色發白:“謝謝您。”
“不客氣,”溫意問:“您這麼晚了怎麼來天台?”
“我,我……”她彆過臉去:“我有點悶,上來透口氣。”
“行,”溫意點點頭:“那您注意安全,早點回去,夏天睡了嗎?沒睡我去看看他。”
“還沒……”
溫意與她擦身而過,身後的腳步聲頗為虛浮,極不穩,不知道是不是過於擔心兒子的病導致。
又走了兩步,溫意忽然停下,樓梯聲控燈滅下來,她猛地轉身,大聲喊:“顧連洲!攔住她!”
果然,夏天媽媽正跌跌撞撞的朝牆邊跑去,棉質衣服套在瘦弱身體上,掀起一陣風。
“攔住她!”溫意吼了一聲,抬腳跑回去,聲控燈一節一節亮起來。
顧連洲幾乎是在聽到她聲音的同事便掐滅新點的煙,反應迅速衝向夏天媽媽的位置。
好像已經來不及了,溫意眼睜睜地看著米白色的棉質布料從空中掉下去,顧連洲慢一刻到達,俯身去抓。
隔著呼呼作響的頂樓風聲,溫意跑過去的時候聽到顧連洲極悶的聲音,仿佛壓抑著什麼痛苦:“抓緊我。”
她心裡一驚,加快腳步,扒著牆往下看,瘦弱的女人仿佛一根蘆葦,搖搖欲墜,隻是一端被顧連洲死死抓住,不至於讓她掉入無際的黑夜。
顧連洲半個身子懸空在外,用一隻手承受住女人的重量,脖頸處隱隱迸出青筋。
溫意瞪大眼睛,有寒氣忽然冒上來,她看向顧連洲抓住女人的那隻手,剛剛纏上的繃帶因為突然而來的力道將輪廓顯現在衣服布料之上,黑色的布料,看不出血跡,但溫意作為醫生,已經能想象剛縫合傷口的慘狀。
夏天媽媽已經嚇得失魂落魄,眼淚乾在臉上,拚命搖著頭:“救救我,救救我!”
顧連洲咬緊牙關,另一隻手也抓住她,猛地一用力,將她慢慢拉了上來。
待人上升到溫意能夠到的位置後,她也去拉女人的手,二人齊齊用力把夏天媽媽救了過來。
一落地,夏天媽媽像是被嚇傻了一般,靠著牆,頭發淩亂,不知所措。
溫意什麼都顧不上,撲過去抓住顧連洲的手:“你瘋了!傷口剛縫過!”
“我沒事。”顧連洲額邊滲出細密的汗,不知是緊張還是因為疼痛。
“你懂什麼!”溫意隻覺得渾身血液都在倒流:“萬一用不上力,你會被帶下去的知不知道!”
她抓著他的手,男人指腹和掌心都有繭子,溫意扯住他的衣服,往上一捋,小臂的慘狀暴露在眼前。
紗布散落,縫合線崩開,血跡斑駁無比,舊傷未愈,又有新的血肉被摩擦翻上來。
她怒氣上湧,抬眼瞪著他看。
沒想到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的,漆黑的眼睛裡。
顧連洲長得有多招女生喜歡,溫意十年前就知道。
那會兒他來學校給南熹開過一次家長會,從校門口到辦公室,不知吸引了多少女孩口口相傳圍過去看。
後來一段時間,溫意和南熹的桌子旁邊總是會有很多平時不太來往的女同學過來,熱情地和南熹聊天,手挽手一起去超市買東西,路上狀若無意地打探她哥哥的信息。
顧連洲麵部的輪廓感極強,骨骼立體分明,偏偏生了深邃的眼窩,笑起來時臥蠶恰到好處,眼瞼向下,看起來痞氣又深情。
經年時光,為他原本鋒利的銳氣平添三分沉穩,溫意愣了一下,微微錯開目光。
他坐靠在牆邊,笑著,似乎毫不在意胳膊上的傷口,嘴角微微上揚,上唇弓形明顯,直視著她問:“溫醫生不是說不記得我了嗎?”
“那怎麼還知道我叫顧連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