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淮南水患,成千上萬的百姓流離失所,湧進都畿。有些個落草為寇,專撿都畿豪紳富戶搶劫擄掠,一時間風聲鶴唳,民怨沸騰。戍都禁軍奉令圍剿流寇,溫在恒帶領的那一隊人馬沒有像其他幾隊那樣被流寇牽著鼻子走,而是先搜集情報,摸清了流寇的底細,抓了他們的家人綁了集中看押在城牆外的空地上。流寇一日不來自首,他們的家人一日就跪在那,風吹日曬,忍饑挨餓。其中不乏有花甲老者、黃髫稚子,甚至大肚孕婦亦在其列。哪怕哭號聲驚天動地,哪怕禁軍同袍看不過去試圖勸止,溫在恒也未有絲毫動容讓步。
不出兩日,被扣押了家人的流寇聞訊陸陸續續前來自首,招認罪行,指認同夥。都畿持續三月的流寇作亂,溫在恒五日平定,更是順藤摸瓜查出了每年用於加固修整淮水堤壩的官銀被層層貪墨,部分賑濟災民的糧食被克扣轉賣的驚天大案。時任戶部尚書的包捷祖父,任工部員外郎的包捷之父,都卷入此案,雙雙落馬。包家最終被抄家流放,包昭媛也被打入冷宮。
自那之後,溫衙內就成了洛陽家喻戶曉的人物。人人皆知這位是個舍得一身剮,也把仇家拉下馬的狠角。什麼王公貴族,什麼門閥世家,再無人敢招惹他。那一年,他僅十九歲,尚未及冠。
柴峻早就聽說過溫衙內的大名,父親曾以溫衙內處置流寇之事問他的看法。他說拿無辜家人的性命去威脅流寇認罪,這種以匪製匪的事他做不出,太下作。父親笑了笑,說他還小,少年意氣。那溫衙內隻看著冷血罷了,實則很會算計。他知道那些流寇在水患前都是淮南耕種的普通百姓,落草為寇是受了蠱惑,本性並非窮凶極惡之徒,他們不會置家人於不顧。溫衙內不過是看透了他們的本質,抓住了他們的軟肋。雖則爭議頗多,但效果立竿見影,比起被動追擊流寇,是事半功倍。而且以大梁律,打家劫舍殺人放火乃重刑,要連坐三族的,故而溫衙內羈押流寇家人看似冷血,卻是合法。
雖然父親分析得在理,但柴峻對溫在恒冷血的印象並未改觀。數日前,紫微城含元殿上初見,那人立在明亮日光中,通身的矜貴清冷氣質,讓人不禁覺得那片日光都變得清冷了些許。這樣的一個人,會想起給個不怎麼親近的外甥女送點心?
溫在恒確實送了,不過連臭丫頭都不信,誤會是他柴峻送的。這就好笑了。更可笑的是臭丫頭竟然以為他對她的好是在玩欲擒故縱的把戲!簡直不知所謂!給她一點好顏色,她就要開染坊了!個死丫頭,沒心沒肺!傻頭傻腦!自作聰明!
柴峻又上火了,這回比較嚴重,牙痛得他半宿睡不著。後半夜他迷迷糊糊終於睡著了,卻噩夢連連。夢見了臭丫頭,她穿著深綠的喜服被困在一口又大又深的井中,身子大半浸沒在水裡,仰著比雪色還蒼白的小臉無助的望著他。他讓她彆害怕,他找繩索把她拉上來。他找遍了四周,終於找到一根麻繩,可是繩子已糟爛,一扯就斷。
井中的臭丫頭越沉越深,隻剩一隻手露在水麵上,他心急如焚,不顧一切的跳入井中,將臭丫頭從水中撈起,她抬頭的刹那卻變成了白目無珠血口獠牙的女妖!驚駭之下,他猛然拔刀連刺女妖數下,可等他退後再看女妖時,哪還有什麼女妖?那漂在血水中的竟是臭丫頭!她渾身濕透,唇角掛著血,看著他慘然一笑,低低叫了聲“郎君”。他手中的刀掉落水中,他吼叫著上前去抱她,明明兩步遠的地方,他卻怎麼也到不了她身邊。
夢境一轉,那口幽深冰冷的井不知怎的變成了一池溫泉,氤氳的水麵上飄落著許多桃花瓣,清風微香,暖波蕩漾,臭丫頭緊貼著他,摟著他的脖子,媚眼如絲的看著他,在他耳邊嬌笑淺語,嗬氣如蘭。他忍不住低頭想親吻她,隻差分毫就親到她那嫣紅小嘴時,懷中佳人卻化為一道白光消失了!他眨眨眼,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口井中,且井中隻有他自己,仰頭望,孤月懸空,低頭看,暗影破碎……
翌日一早,柴峻被李申叫醒時,心裡憋屈難受得直想殺人。聽李申說溫樂公主一早就出門了,也沒帶護衛,他揉著鈍痛的腦殼,惱恨的說:“不用管她,死外頭最好!”
同時接到消息的溫在恒捏了捏眉心,心想這小丫頭是要反啊,片刻不讓人安生!藍田?她怎麼忽然想起去藍田?